台球厅里的喧闹被厚厚的玻璃门死死隔绝，撞球声、笑骂声闷在里头，像隔着一层棉花。陈小美站在背风的街角，冬夜的寒气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左手却依旧下意识地按在肋下——那里有一道没完全好透的疤，正隐隐作痛。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清瘦的脸，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再也不见球桌旁的失神茫然，只剩下一种斩断犹豫的清醒。
通讯录里，那个备注着“苏——zzz”的名字被指尖选中。他顿了三秒，拇指终究还是按下了拨打键。
嘟……嘟……
忙音在听筒里响了很久，久到陈小美以为对方不会接时，电话通了。
“嗯……谁啊？” 男声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明显是被吵醒的。背景里飘着被子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点含糊的电子音效，像是某款游戏的背景音乐没关，又像是窗外的风啸。
“是我，陈小美。” 陈小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像是老式电脑在慢吞吞地开机加载。
“嗯……小美？” 苏靖夜的声音清醒了一丝，却依旧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我还以为是吴涵那家伙，又半夜搞出什么幺蛾子……有事？没事我挂了，困……”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哈欠声透过听筒传来，震得陈小美耳膜发痒。
“等等！” 陈小美连忙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平时极少有的急促。
“……说。” 苏靖夜似乎翻了个身，声音闷了半截，像是埋在了枕头里。
陈小美深吸一口冷空气，冰冷的气流呛得他喉咙发紧。他和苏靖夜不算熟，充其量是“吴涵的朋友”。谁也说不清，那个满脑子物理公式的书呆子，和眼前这个睡神似的黑客，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只听吴涵提过一嘴，他俩是在学校论坛的“技术交流”上认识的——说白了就是互相攻击服务器，最后发现对方手法够野，脑回路还莫名合拍，这才成了点头之交。
苏靖夜是黑客这件事，知道的人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他在学校的存在感比吴涵还低，永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课不是趴着补觉就是望着窗外发呆，成绩却偏偏卡在中上，不上不下的，像个解不开的谜。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查一下。” 陈小美不绕弯子，他知道对苏靖夜来说，客套话都是浪费时间，“跟……一个多月前那晚的事有关。”
听筒那头，连隐约的背景音都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陈小美勾了勾唇角——苏靖夜这下，是真的醒了。
“那晚？” 苏靖夜的声音里，慵懒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清晰又平静，像淬了冰，“春城一中，血色天空，一群突然发疯的人……官方说是‘集体臆症’的那个？”
“嗯。” 陈小美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他不信那个狗屁说法。“我想知道更多。网上那些论坛、讨论组，还有……一些更隐蔽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信息？” 他没敢提“灵石”“灵力”，但他知道苏靖夜懂。那晚城西乱成一锅粥时，是苏靖夜凭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早早躲进了一家便利店的仓库，还顺手用手机录了些模糊却关键的片段。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信官方的鬼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速度快得惊人，和刚才那个昏昏欲睡的人判若两人。
“那个啊……” 苏靖夜的声音里多了点玩味，“确实挺热闹的。明面上的讨论早被删干净了，压得够狠。不过嘛……” 他敲着键盘，声音里带着点黑客特有的得意，“总有些角落，是阳光照不到，他们也懒得天天去扫的。”
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没停，苏靖夜顿了顿，又问：“你想知道哪方面的？幸存者的胡言乱语？还是某些人偷偷传的‘货物’信息？或者……那些骗傻子的‘修炼指南’？”
陈小美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都要。尤其是‘货物’。有没有具体点的——比如那些‘特殊石头’的交易信息，地点，方式，还有……它们大概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是什么感觉？”
“胃口不小啊，小美同学。” 苏靖夜低笑一声，笑声里没什么温度，“怎么，何东东那小子终于把你忽悠瘸了，也想去碰运气？还是说……” 他的语气忽然顿住，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你身上那伤，让你想明白了点什么？”
肋下的伤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传来尖锐的隐痛。陈小美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吧。总不能一直当只埋头撞墙的傻子。”
“行吧。” 苏靖夜似乎伸了个懒腰，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骨头咔吧声。“看在你是吴涵朋友的份上，也看在那晚你没跟着何东东那二货乱跑，还算有点脑子的份上。等会儿，我翻翻我的‘收藏夹’。”
键盘敲击声变得更有节奏，偶尔夹杂着鼠标点击的轻响。陈小美站在寒风里，耐心等着。冰冷的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他的脸颊冻得发麻，却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苏靖夜的低声嘟囔：
“这论坛加密层数够多的，闲得蛋疼……”
“啧，又是卖假符咒的，图都懒得换一张……”
“哦？这个暗网入口有点意思，居然伪装成游戏私服交易站……”
“废旧工厂？城西那边？时间……今晚？”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猛地扎进陈小美的耳朵里。
五六分钟后，键盘声停了。苏靖夜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懒散：“发你手机上了，临时加密链接，点开就能看，看完自动销毁。里面有几个近期活跃的地下集市地址，还有几条线下交易的线索——其中一条指向城西老工业区的废弃纺织厂，据说那儿最近有‘夜市’。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真假自负，风险极高。”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谢了。” 陈小美低声说，语气里满是真诚。
“别客气，记得欠我个人情。” 苏靖夜又打了个哈欠，声音里的倦意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顺便提醒你一句，小美，好奇心害死猫。那水看着浑，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吃人的东西。何东东和吴阳那俩家伙要是敢瞎掺和，你最好拦着点——他们那脑子，不够用。”
这话听着不客气，却是实打实的忠告。
“我明白。” 陈小美说，“我不会让他们乱来的。这件事……”
“放心。” 苏靖夜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黑客的骄傲，“出我口，入你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对客户的隐私保护，可比那些大公司靠谱多了。”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又黏上了浓浓的睡意，“行了，没事别吵我睡觉，天塌下来……也等我自然醒再说……zzz……”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陈小美握着手机，站在寒风里，肋下的隐痛和心底燃起的火苗交织着，烧得他浑身发烫。他点开那个链接，手机屏幕跳转到一个极简的页面，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有几行加密网址和简短的信息摘要。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城西老工业区废弃纺织厂夜市”那一行上。
那地方离他们打台球的商业区，隔着大半个城市。但此刻，在陈小美眼里，那座废弃的工厂不再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而是一道门——一道通往真相，也通往深渊的门。
他收起手机，镜片后的眼神，坚定得像一块淬了火的铁。
推开台球厅的玻璃门时，喧闹声轰然涌来。何东东正为刚才那一杆失误捶胸顿足，吴阳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唾沫星子溅了一桌。陈小美走过去，拍了拍何东东的肩膀。
“东子，吴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瞬间压灭了两人的笑闹。“有件事，想跟你们聊聊。关于一个多月前那天，还有……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何东东和吴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陈小美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他们知道，这次，陈小美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杞人忧天。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像化不开的墨。城市的两个角落，一群揣着心事的年轻人，正被一个月前那个血色夜晚的阴影，用无形的线紧紧缠绕着，一步步，走向那片汹涌翻涌的暗流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