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三，空气闷热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中村在咖啡店值晚班，窗外天色阴沉，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下午四点刚过，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
店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湿漉漉的风。上野美羽收拢滴水的雨伞站在门口，浅色连衣裙的下摆沾上了水渍。她环顾空荡荡的店内，目光与中村相遇时微微颔首。
“一杯热红茶，谢谢。”
中村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被雨水洇湿了一片。上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将信封小心地放在桌上。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街道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水色。上野小口啜饮着红茶，时不时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当中村过来为她续水时，她突然开口：
“中村君，看看这个吗？”她推过那个信封，“今早在图书馆的旧报刊区发现的，夹在一本1978年的地方志里。”
中村抽出信封里的东西——是一张泛黄的明信片。正面是黑白照片，拍的是市立图书馆的老建筑，门前台阶上依稀有几个模糊的人影。背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
「第3阅览室，西侧书架，
1973.4.15 — 1975.8.22
愿知识之光永不熄灭」
字迹工整有力，墨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开。
“日期像是一个时间段，”上野说，“而且特意标明了第3阅览室和西侧书架。我查过，现在的图书馆已经经过了两次扩建。”
中村翻看明信片，注意到照片右下角有个极小的标记，像是一个箭头他，指向图书馆门口的某个人影。他拿出手机放大照片，那个人影的轮廓依稀可辨——是个穿着旧式制服的女性的侧影。
这张明信片似乎引起了中村的兴趣，他抬头问道：“你查过1973到1975年间，图书馆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上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那段时间图书馆正在进行首次大规模修缮。特别是1975年8月，闭馆了半个月。”她指向明信片上的结束日期。
“8月22日，大概是……重新开馆的几天前。”中村若有所思。
雨声渐密，敲打着窗户。中村凝视着明信片上那个女性的身影：
“图书馆的老员工名录，能查到吗？”
“中村君也很好奇？”上野微微一笑，转而说道，“我试过。1975年9月之后，有三位老员工陆续离职。其中一位叫西山千鹤子的管理员，退休时间正好是1975年8月底。”
她翻到笔记本另一页，上面抄录着几行简短的信息：西山千鹤子，1928年生，在市立图书馆工作27年，1975年8月退休，未婚独居，2003年去世。
“明信片上的日期，”中村缓缓说道，“像是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开始和结束的日子。”
他再次仔细查看明信片背面的字迹——“愿知识之光永不熄灭”。
“西山女士退休后，据说一直独居在图书馆附近的旧公寓。”上野轻声说，“邻居回忆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特别爱惜书籍。”
雨势稍缓，天色渐暗。中村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的街道，忽然想起律子说过的话：有些谜题的存在，或许只是为了确认某些东西曾经存在过。
“明天，”上野收起明信片，“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正好有开放日活动，图书馆修缮后的一些旧物件大概都在那儿，一起去看看吗？”
中村点了点头。
当晚打烊时，雨已经停了。湿润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气息，路灯在积水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中村锁好店门，心想明天或许会是个晴天。
……
翌日清晨，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中村和上野人手一杯咖啡，在图书馆开馆前便已等在门口。古籍修复室位于图书馆东翼，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历年图书馆员工合影的黑白照片，像一条时光隧道。
修复室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听说他们的来意后略显惊讶：“西山千鹤子？”年轻女子眉角轻蹙，仿佛在想一件熟悉又陌生的事情。突然，她敲了下脑壳，打开脚边的一个资料柜，“前段时间整理旧物时，确实发现过一些属于老员工的私人物品，恰好看到过西山千鹤子这个名字。话说你们是……”
“哦，我们是县立中学的学生，来做暑期调研。”上野开口说道。
年轻女子点了点头，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几本工作日志、一支老式钢笔，还有一张用塑料膜精心封存的借阅卡。借阅卡上的名字正是西山千鹤子，职业一栏写着“图书管理员”。
上野轻轻翻开一本工作日志。字迹工整清晰，记录着每日的图书整理情况。1975年8月22日，也就是那本日志的最后一页，有一行特别的小字：
「今日移交第三阅览室钥匙。二十七年光阴，感谢相伴。
中村注意到日志的封底内侧夹着一张薄纸。展开是一首短诗：
知识如光，书页如翼
在无人注视的角落
仍有故事静静呼吸」
“这首诗……”上野说道，“和明信片上的寄语很像呢。”
管理员又用手指向修复室西侧：“那里改建时还保留了一部分老书架，现在存放着一些古籍，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那里看看。”
中村和上野并肩走到了西侧书架前。这些老书架由深色木材制成，经过岁月打磨泛着温润的光泽。中村的手指轻轻划过书架边缘，在倒数第二层的角落里，摸到一道浅浅的刻痕——是一个小小的鹤形图案。
“鹤……”上野轻声呢喃。
他们仔细检查了那个书架，在鹤形图案下方的书格深处，发现了一个薄薄的油纸包。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扉页上写着《图书馆的四季》。
册子里的署名确实西山千鹤子，里面是她用钢笔手写的随笔，记录着她在图书馆工作二十七年的点滴。在最后一篇，日期标注为1975年8月22日的文字中，她写道：
「明日图书馆将以新貌迎客，而我将告别这个陪伴半生的地方。
知识之光永不熄灭，它将继续在每一双求知的眼睛里闪耀。
我将最珍视的回忆，留在了这个最初开始的地方。」
册子最后一页夹着一枚干枯的樱花花瓣，颜色虽已褪去，形状却依然完整。
“她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写进了书里，写下了一场安静而浪漫的告别。”上野柔声说道。
……
傍晚，中村收到上野发来的邮件，邮件写道：
每个时代都有安静守望的人。
谢谢这个夏天一起发现的这些故事。
窗外，八月的蝉鸣渐渐稀疏。暑假接近尾声，新学期在秋日的门槛前静静等待。
……
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中村在咖啡店值完最后一次晚班。店主结算工资时多给了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张附近书店的代金券。“看你常看书，”店主简单地说，“算是月终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