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岭镇边缘的出口平台,风似乎都比别处更冷冽些。
一名穿着磨损守护者护甲的男人站在那里,本体。他脸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为他本就刚毅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
那名脸上带着狭长疤痕的守卫者,目光如生锈的剃刀般刮过我的脸,最终死死钉在月身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不是惊艳,而是某种看到禁忌之物般的惊悸。“……它不能……”他沙哑地开口,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粗暴地将信号枪塞进我手里,仿佛在摆脱什么烫手山芋。
每一个出去的拾荒者,都会领到一把特制的信号枪,返程时在特定区域拉响,墙上的守卫者才会放下梯子。这是规矩,也是生存的法则。没人会为你一直开着门。
我拿起信号弹,谨慎地收好。守卫者已经扳动了操纵杆。
没有多余的交流。我率先挂上下降用的安全绳,双臂握住硬质梯级。月无声地效仿,动作依旧精准得没有一丝冗余。梯子承载着我们,迅速下降,将湖岭镇那点微弱的光和声,彻底隔绝在上方的深渊里。
双脚再次踏足墙外的“土地”。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慌不择路的逃亡,而是目标明确的远征。
我们的目的地,是位于墙外东北方向约十六公里处,一个名为“灰格尔”的废墟城市。在拾荒者的地图上,它被标记为7号废墟。那里,也是我找到月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月。她站在那里,米白色的长发在晦暗的光线下像一捧冷焰,与这片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
“你……”我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比如她认不认得路,或者该怎么走,但又觉得荒谬。一个记忆模块损毁的机器人?我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选择靠自己。我单膝跪地,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引导着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探知。
黑雾的流动,远处模糊的能量反应,近处地面的结构……信息断断续续地反馈回来。不够清晰,但勉强能分辨出大致的安全方向。
“这边。”我站起身,选择了记忆中相对稳妥的路径,朝着东北方迈步。
月无声地跟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安静的影子。走了一段,穿过一片布满巨型管道残骸的区域时,我本能地觉得左侧那片阴影区不太对劲,似乎有细微的、类似昆虫咀嚼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犹豫着是该冒险探查还是绕路。
“守星先生。”月的声音很轻,却吓了我一跳。她抬手指向右侧一条堆满混凝土块的小径,“那边的地面振动频率更稳定,空气流动性也更好。”
我愣了一下,看向她指的方向。那确实是一条备选路线,但比我习惯走的那条要绕一点。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湛蓝的眼睛里只有平静。把性命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机器人的“直觉”?我有点犹豫。
“……带路。”思考了一会,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种“直觉”,或者说,相信她那种我无法理解的环境分析能力。
月点点头,走在前面。她的步伐轻盈而精准,仿佛能预知哪里该下脚。接下来的路程,她偶尔会给出类似的提示:
“前方二十米,右侧墙体有结构性裂缝,建议靠左。”
“检测到上方有松动的金属构件,建议快速通过。”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冷静的观察和陈述。我开始意识到,她或许不是“认得路”,而是拥有某种远超我感知范畴的环境扫描和理解能力。这比单纯的导航要可怕得多。
我们沿着一条巨大的“断裂峡谷”边缘行进,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风声如同怨灵般在谷底哀嚎。在临近尽头,穿越干涸的“旧河道”时,她突然停下,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空。
“有东西在高速接近,在两点钟方向。建议立刻隐蔽。”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快了一丝。
我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她迅速扑到一块巨石的阴影下,屏住呼吸。几秒后,一道模糊的、带着破空声的黑影从我们头顶不远处掠过,那是一只飞行类的死神之镰,速度快得惊人。
我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心脏后知后觉地怦怦直跳。如果不是她……
路程在沉默和间歇性的预警中继续。当那片庞大得如同山脉的灰色废墟群——灰格尔城,在浓雾中显现出它狰狞的轮廓时,天色(或者说黑雾的浓度)已经变得更加深沉。
我们没有选择在夜晚进入这座巨大的迷宫。我在城外找到了一处半塌的建筑残骸,作为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啃着令人反胃的能量膏。月坐在我对面,黑暗中,只有她眼中那点微蓝的微光,和外面废墟中传来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灰格尔城,据说旧时代并非此名。但如今,它只剩下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整座城市都覆盖在一种灰色的、由建筑粉末和辐射尘埃混合而成的“雪”下,像一座为文明送葬的巨大坟茔。
那些破损的摩天大楼像残缺的断剑,静静地矗立在浓雾里。整个城市都披上了灰扑扑的纱幔——那是战争的尘埃,亦是“灰格尔”之名的由来。风声穿过空荡的窗框,发出呜呜的响声,仿佛这座巨大的死城,正在黑暗中缓慢的呼吸。
“根据结构扫描,我们所在的建筑曾经是个小型哨站。”月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东侧三百米处有一条下水道入口,可以通往城市深处。”
我嗯了一声,继续啃着能量膏。这一路上,多亏了她的预警,我们避开了好几处危险。虽然还是不太习惯身边多了个人,但不得不承认,有她在确实安心不少。
“明天一早就去那个入口附近勘探一下。”我用手支着下巴,“顺便先在这块区域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价值的零件。”
我躺下来,把背囊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些,但远处偶尔会传来金属摩擦的异响——这座城里显然不止我们两个"活物"。
“守夜的事......”我犹豫着开口。
“我会保持警戒。”月立刻接话,“我的传感系统在夜间也能正常运作。”
该休息了。摘下拾荒者斗篷时,我下意识的想把它裹在身上当被子。墙外的夜晚总是刺骨地冷。但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月,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月色的长发在黑暗中几乎要发出光来。
我的动作顿住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把斗篷铺在身前干燥些的地面上。特殊材质的里衬触感意外地柔软,还带着些微的体温。
“休息吧。”我对她说,“这斗篷…垫着会好些。”
月眼中的蓝光微微流转,数据流轻轻闪烁。"根据环境监测,地面温度低于人体舒适阈值12度。您更需要保持体温。"
“随便你吧。”我的声音比预想中要生硬些。
她不再反驳,轻巧地挪到斗篷上,动作十分轻盈。这是自从她醒来,我们第一次靠的这么近。
我抱臂靠在墙上,听着她那边细微的动静。斗篷的低效隐蔽功能在此刻毫无用处,但它铺展开的面积,刚好够两个人分享这一点点隔绝地气的温暖。
雾浓了,连风声都渐渐沉寂。这是一次试探,我模糊地想着,我得看看她一直跟着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至少我是这么告诉自己。
夜色里,湛蓝色的月光静静的亮着,像一座守望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