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意料之外的暖意将我包裹，驱散了墙外夜晚渗入骨髓的寒意。
我猛地惊醒，最后一个念头还停留在昨晚——我靠坐在这面冰冷的墙下，刻意与她接近，将那唯一的斗篷铺开，这是一次不动声色的试探。我得看清她到底想做什么……然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竟在警戒中失去了意识，沉沉的睡去。
这失职的念头让我瞬间清醒，立刻抬眼看向旁边。
月依然坐在那里，姿势与我入睡前几乎无异。但不同之处在于，她身上那件我备用的、黑灰色的拾荒者外套不见了，只余下她原本那身材质特殊的单薄内衬。而我感到的暖意来源，正是那件带着她微不可查体温的、粗糙的外套，此刻正盖在我的身上。
她那头月华般的长发流淌在肩头，湛蓝的双眼平静地回望着我，仿佛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那件属于我的、沾满尘土与磨损痕迹的外套，曾突兀地罩在她身上，此刻却更突兀地回到了我这里。
“……？”我喉咙发紧，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是沉默地站起身，将带着彼此体温的外套递回去。
“穿上吧。”我的声音因刚醒来而沙哑。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接过，重新穿上。宽大的外套再次将她纤细的身形笼罩，袖口遮住了她的手掌。
“根据环境扫描，当前黑雾浓度处于日间较低水平，适合行动。”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报告道，将昨夜那无声的关怀与我的试探一同揭过。
“……走吧。”我移开视线，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将拾荒者斗篷重新披好，“去你说的那个入口。”
我们离开了这处临时栖身的建筑残骸，踏入灰格尔城永恒的暮色之中。脚下的沥青路构成了文明的尸骸，损坏的车辆就像蛰伏的猎手，破碎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构成了唯一的地貌，战争的灰色尘埃构成了这世间唯二的颜色——伴随着黑雾那永恒的黑色。我们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旧时代街道边缘行进，两侧是如同巨人墓碑般林立的破损居民楼。
月的步伐依旧精准无声，像一道游弋在废墟间的幽灵，只有那件过于宽大的、属于我的黑灰色外套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守星先生，”她轻声说，抬手指向那栋居民楼三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个方位的空间结构相对完整，空气残留分子分析显示，有微弱的、不同于普通尘埃的化学物质残留。推测……曾是一间小型药店。”
“药店？”我心头一动。在墙内，由诺亚统一配给的合成药物虽然效果稳定，但种类稀少且价格昂贵。而在墙外，任何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未失效的急救药品，其价值都远超同等重量的能量币。那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你确定？”我压低声音，即使周围除了我们似乎空无一物。
“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八。”月湛蓝的双眼看向我，数据流微不可查地闪过，“建议进行勘探。风险与收益评估：建筑结构风险中等，环境未知风险低，潜在收益高。”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她说得对，值得冒险。我点了点头，把插在背囊里的撬棍握在手中：“跟紧我，保持警戒。”
进入居民楼内部，光线骤然暗淡。楼梯间布满了碎石和不知名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埃气息。我们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动，月不时给出提示：“左侧扶手结构脆弱，建议靠右。”“上方有悬垂电缆，注意规避。”
来到三层，根据月的指引，我们找到了一扇被厚重灰尘覆盖的金属门，门上原本的标识已经剥落。我拉了拉门把手，但可惜，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卡住了。
我示意月后退，运用体内黑雾的力量将撬棍变形出楔形头，插入门缝，用力撬动。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后的障碍物似乎是个沉重的柜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开一道能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货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各种空盒和破碎的玻璃瓶。但就在角落，一个半开的、金属材质的储物柜里，我们看到了希望——几个密封完好的塑料盒。
我迅速上前，拂去灰尘，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板用铝箔包裹的药片，虽然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是抗生素。另一个盒子里则是几支密封在独立包装里的注射剂，似乎是吗啡。最珍贵的，是一个印着红色十字的白色塑料箱，里面整齐地放着绷带、止血粉、缝合针线、一小瓶碘伏和另一些急救药品。
“赚大发了。”我难以抑制语气中的一丝兴奋。这些药品，在拾荒者公会能换到一笔可观的能量币，或者，在关键时刻保住自己或同伴的命。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进背囊的夹层，妥善放好。
“数据已记录。此区域可探索价值已显著降低，我们可以返回了吗？守星先生。”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看着她站在这片破败废墟之中，那月色长发与湛蓝眼眸构成的完美身影，一股暖意却从心底涌出——她是在关心我。
“嗯，目的达到了。”我拍了拍背囊夹层，里面药品的轻微碰撞声让人安心，“走吧，去那个下水道入口附近看看，今天至少要把外围情况摸清。”
我们离开了这栋弥漫着霉味和尘埃的居民楼，重新回到被灰色天光笼罩的街道。
根据月的指引，我们很快抵达了目标区域。那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而那个被标记为入口的地方，就在河床一侧的陡坡下，被几块巨大的混凝土板半掩着，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潮湿和腥腐的气味，从洞口深处隐隐散发出来。
“就是这里了。”我压低声音，单膝跪在距离洞口一段距离的碎石地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月突然轻声开口：“守星先生，请看这里。”
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缩。
在洞口旁的岩石表面上，溅着几滴暗红色的液体。
我凑近一些，用手指蘸取一点黏液捻了捻。虽然已还未完全干涸，但那独特的粘稠感……
“新鲜的…血液…可能有人受伤了。”我握紧撬棍，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应该是其他拾荒者。"
雾行区里，只有人类才会流血。一个受伤的人在这片区域存活不了多久。
“守星先生，我建议离开。”月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警示，“那个受伤的人，很可能已经……”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盯着那片延伸进黑暗的血迹，握撬棍的手松了又紧。
“血迹很新鲜，不会超过两小时。”我低声说，“但这么久没动静......”
月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宽大的外套下摆随风轻动。
“附近太安静了。”她轻声提醒，“没有求救声，没有留下需要救援的标识。这不合常理。”
她说得对。一个受伤的拾荒者，一定会想办法求救。这样完全的死寂，只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人已经昏迷了，要么......
我最后看了眼那片黑暗。理智告诉我该离开，但心底某个地方仍在挣扎。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人需要帮助……
月的判断很少出错。可这一次，我却迟迟无法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