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将黑市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
门内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与外面粗犷、锈蚀的管道风格截然不同,眼前是一个温暖、甚至称得上雅致的空间。镇子上罕见的原木色构成了主体,墙壁、地板、乃至天花板,都是暖色调的木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木香,而非金属的锈蚀。这让我恍惚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代,一个黑雾尚未降临的时代。
紫焰将我们引至一张厚重的长方形实木餐桌旁。她自然地坐在了主位,我和月则在另一端坐下。她摇了摇桌上一个精致的黄铜铃铛。
铃声未落,侧门滑开,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模样十分可爱的女孩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动作有些拘谨。
“啊,是,是守星阁下!”她抬起头,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了惊讶又熟悉的表情。
我也认出了她。“嗯,是我。你是……公会的前台?” 是那个在拾荒者公会,有着玫瑰色瞳孔、声音清脆的接待员。
“咳咳。”紫焰轻咳两声,打断了我们短暂的惊愕。“叙旧就到此为止吧。柠爱,把食物端上来。”
“抱歉,紫焰大人!”被称作柠爱的女孩慌忙应道,手脚麻利地从餐车上端来三个洁白的餐盘,恭敬地放在我们面前。
餐盘里的食物让我再次愣住。那是一种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致的造物。两片微微焦黄的面包,夹着我不认识的花花绿绿的蔬菜,中间还有不知名的、煎熟的白色块状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甚至配着一副擦拭得锃亮的银质刀叉。
“这就是[三明治],”紫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也就是我们店名的由来。旧世界的做法,只有重要的客人,才能在我这里吃到。”
我正准备拿起刀叉,月却突然伸手拦住了我。她动作极其自然地从我盘中切下一小块三明治,送入口中,细微地咀嚼了几下。
“面包、紫甘蓝、番茄、鸡蛋。”她低声报出成分,然后转向我,语气恢复平静:“确认安全,可以放心食用。”
她居然在帮我试毒。我下意识的捂住了脸,叹了口气,心情复杂。
我学着她和紫焰的样子,用刀叉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一瞬间,味蕾仿佛被唤醒。柔软的面包,多汁的蔬菜带着清新的甜与微酸,最迷人的是那白色块状物(鸡蛋)醇厚的香气……这是我这些年来,吃过的最接近“幸福”味道的东西。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三两口便将属于我的那一份吃完,只觉得意犹未尽。
“守星先生。”月似乎一直在观察我,见状,默默地将自己盘中还剩下一半的三明治推了过来。
“月真是温柔呀。”我心头一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却坚定地将盘子推了回去。 “你吃。”
“秀恩爱到此为止了。”紫焰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柠爱,帮客人打包一份。”
柠爱安静地收拾好餐具,推着餐车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我们。空气中的暖意似乎也随之散去几分。
紫焰的目光这才毫无阻碍地锁定月,紫色的眼眸变得锐利而深邃。
“月,很特别。”
我心头猛地一颤。
“你知道的,月是一个大麻烦。”
这我想起了门口那三个混混,以及这一路投来的贪婪目光。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紫焰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月的型号,在旧世界被称为[新娘]。并非字面意思,而是指旧时代大人物独属的终极造物——集贴身护卫、环境侦查、危机预警、情感陪伴于一体的完美存在。”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和月之间扫过,“她跟着你,很危险。对你,也对她。”
紫焰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托住下巴,那双紫色的眼眸仿佛要将我看穿。“把她卖给我吧。这笔钱,够你下半辈子,天天都吃上三明治。”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诱惑,但随即又补充道,“我会对她好的。”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握紧。
她像是早已看透了我的选择,长长地、带着一丝惋惜地叹了口气。“唉,果然如此。”她向后靠去,拿起餐巾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眼神变得严肃,“那么,我只有一个建议——在你死前,务必把月彻底销毁。否则,她只会成为上面那些人……精致的玩物。”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三明治的香气,此刻却混合着命运的沉重。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月。她却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也将自己与紫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隔开。那双湛蓝的眼眸低垂着,注视着吃了一半的餐盘,仿佛那洁白的陶瓷盘子中,藏着某个无法解读的答案。她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刻意回避的姿态,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言语。
“该谈正事了。”最终,紫焰打破了沉默,用餐巾再次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污渍。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从背囊中取出那个白色的药箱,打开。“全卖了。”在鲍勃店里时,我已将需要自留的份额分了出来。
紫焰拿起一支吗啡注射剂,对着灯光仔细打量。“嗯,旧世界的药品,密封完好,看起来……药效尚存。”她将药品放回,“300能量币,预付。尾款,需要等鉴定确认药效后才能支付。”
这个价格很公道,我没有异议。“可以。尾款怎么结?”
“有通讯器吗?”
我摇了摇头。那东西需要100能量币,在公会才能买到,对于通常依靠诺亚网络的普通人而言是多余的,对我这个穷困的拾荒者来说,也是笔需要考虑的开销。
“回去买一个吧。这是我的通讯ID。”她说着,从礼服的贴身口袋里抽出一张质感极佳的烫金名片,推到我面前。
“还有一件事。”紫焰说完,目光再次锁定我们,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这里有个委托。勘探一片区域,是你的本职工作。”她看了一眼我身上的拾荒者装束。
我保持着沉默,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你拒绝不了的。”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红唇吐出致命的诱惑,“报酬是……一件[遗物]。”
“遗物!”我不由自主地低呼出声。雾行者死亡后异化而成的特殊死神之镰,被击杀后才能获得的、蕴含其生前力量与执念的独特结晶!每一件都独一无二,拥有匪夷所思的能力。
但...使用它们,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完成遗物主人生前未尽的执念。
紫焰的唇角勾起一抹慵懒而神秘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空闲的左手,不知从何处拈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朵玫瑰。
它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金属铸造,花瓣层叠,边缘锐利,每一道纹理都冰冷而精确,是一件毫无生命感的工业艺术品。
“看好了,拾荒者。这就是遗物……以及它的[代价]。”
她话音未落,一丝如有实质的黑雾,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自她指尖悄然渗出,缠绕上那朵金属玫瑰。
异变陡生。
被黑雾触及的金属,竟如同遇热的蜡一般,开始软化、熔融。坚硬的线条变得模糊,锐利的花瓣边缘滴落下暗银色的蜡滴。这不是金属的消融,更像是一种……堕落形态的绽放。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与某种焦糊味的诡异气息,在餐桌上弥漫开来。
我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朵正在融化的金属玫瑰,其核心猛地迸发出一点炽烈的金光!
下一秒,融化态的金属被彻底点燃,转化为一片流动的、金灿灿的火焰。这火焰没有温度,至少我感受不到,但它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灼热感。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黄金,顺着紫焰纤细的手指蜿蜒而上,轻柔地覆盖了她整只右手,形成了一只华丽而诡异的金焰手套。
火焰在她手背凝成一个抽象的玫瑰烙印,明灭不定。
“它的名字是[凋零辉煌]。”紫焰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那只正在燃烧的手不属于她。“代价是……每一次使用,都会抽取我的一部分血液。”
她轻轻一握拳,金焰骤然熄灭,如同从未出现。她的手完好无损,只是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虚幻的金芒。而那朵金属玫瑰,已彻底消失,仿佛被那辉煌的火焰吞噬殆尽。
……
最终,我带着月,离开了“三明治万事屋”。手里提着那份打包好的、散发着温暖气息的食物。
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她,那个谜一样的女人,紫焰。
那个承诺给予我“遗物”的女人。那个一眼看穿了月,并给出了最残酷忠告的女人。
前方的路,似乎因为这件“遗物”的许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