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雪停了,天气依然寒冷,但阳光很好,平静地照耀着眼前的一切。
回想昨天奇异的经历,突然有些后悔,因为胆怯,他没有询问纪熠的联系方式。
夏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一想到对方就心神不宁,说是见色起意,也不至于那样下流,说是一见钟情,又觉得不够深刻,说具体点,就是感觉对方给自己一种熟悉感。
好像在某些日子里,她真的待在自己身边过。
只是她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很冷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不过思考这个也没用,自己与她的交集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有子桑绘赠送的护身符护他平安,雪慕节举办的祭典也会净化怨念,在此之后纪熠没理由找上自己了。
踩着雪地,夏阳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昨天晚上太过折腾,他睡着太沉,在早上爷爷边念叨着“城市里的生活作息就是不规律,天亮了这么久还在睡”边费劲将夏阳叫醒。
在吃过早饭之后,爷爷就把夏阳赶出了诊所,说是多走走散散心,对身体有好处。
说实话在毕业后,他确实焦虑得厉害,金钱的压力,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对未来的迷茫,所有的困惑与苦恼化作一滴浓墨晕染在他心头,他城市就像一个用混凝土做成的牢笼将他关入其中。
而现在,走在家乡的道路上,看着久违放晴的天空,只觉得他心间那片满是裂痕的土地正在慢慢被填满。
白色围墙的校门出现在夏阳的面前,他顿了顿脚步,抬头,看得见最上方贴着的四个大字。
夏木中学。
他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承载着他六年的回忆,而在回忆中一直有两个人存在,方寻和许言。
学生时期的自己是个普通的家伙,成绩不上不下,性格不温不火,普通地上学放学,从不做出一点出格的事情,要说夏阳与他人区别的唯一的特色便是喜欢画画吧。
当然也许他眼中的喜欢,在别人的眼中说是狂热也不为过,因为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绘画虽说算不上人生的全部,但至少可以称得上人生的一半了。
但现在,过去心底的期望以及愿景,终究化为了热情燃烧殆尽后的黑灰,伴着刺骨的风渐渐远去再也望不见影子。
而夏阳的两个朋友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方寻是个格外开朗的家伙,说是开朗,不如说是豁达,他不像其他人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努力,而像是真正在体验生活,他也学习,却并不向别人那么艰苦,困的时候就睡觉,饿的时候就吃东西。
可以说,他就像一个在一堆苦行僧中寻欢作乐的逍遥客,虽然成绩还不算差,却依旧被老师视为反面教材,开始班主任还秉持着劝导之心,最后发现对方是一块滚刀肉,软硬不吃,便也只好由他去了。
夏阳曾经问过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记忆中画面是方寻理了理金色碎发——他从高中就开始烫发了。
他靠着走廊的围栏,眯着眼看向远处操场上奔跑的人群,他说:“我就跟着我爸管理图书馆吧,我也不想待在别的地方,这也算子承父业了。”
他轻笑了两声,虽然听起来像个玩笑,但夏阳知道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那时的夏阳心中虽然有些羡慕,但最终还是没有如他一般潇洒,因为他还有自己的目标,不过即使看着不是同路人,他们也仍然是很好的朋友。
还有许言,她是个格外文静的女孩,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她并不是内向,只是她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过她一遇到事情也毫不胆怯,有种沉稳的果敢。
要不是因为方寻,恐怕夏阳一辈子都无法与这样的人交好。
夏阳缓步走入学校,迎面的是一棵银杏树,在这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枝干盘虬卧龙,很是繁茂,可是与昨天所见的扶桑巨树相比起来,确是那样渺小。
银杏叶已经凋谢完了,只剩下覆盖霜雪的枝干,记忆中他们每次上下学他们都从这棵古树旁走过。
可奇怪的是,当他试图清晰勾勒出同行的身影时,除了方寻那永远雀跃跳脱做姿势的形象,和许言安静走在内侧、怀里常抱着几本书的模样之外,似乎总还有一抹更模糊、更沉默的影子,习惯性地走在最旁边,或是稍稍落后半步。
夏阳尝试回想,可那个轮廓一闪而逝,就像投入海面的石子,造成微小涟漪后便再无踪迹。
他想,应该是昨天没睡好而产生的错觉。
夏阳继续往学校更深处走去,这个时间段因为雪慕节,学校已经放假了,里面空无人烟。
地面全是厚厚的雪被,夏阳踩着深深的脚印,雪都要涌进他的鞋子了。
最先看见的是学校的操场,看见里面堆着的雪人,夏阳会心一笑。
他记得高一那年下雪,雪太大把电线压断了,于是学生们便通通涌入操场玩雪,那时他最喜欢的运动是踢足球,那时他们简直是一群小疯子,在覆盖白雪的球场踢球,方寻当时也在一起。
只记得足球裹着白雪越发笨重,最后他们的鞋子全湿了,最后他们才换了个游戏,堆雪人。
众人一齐推雪球,堆成雪人的躯干,方寻力气最大把雪球举起堆叠在一起,许言则贡献出了自己的围巾替雪人戴上,而雪人的手臂……
嗯,忘记分工给谁了,不过他们确实造了个最完美的雪人。
由于昨天下的雪,雪人的身材已经发福,脸也模糊不清了,夏阳动手将雪人修整了一番,并且又画上了一个笑脸,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夏阳继续向前走,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教室。
夏阳推了推门,上锁了门纹丝不动。
他不想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顺便回忆着以前。
夏阳站在教室门口,窗玻璃上结着冰花,细数自己坐过的位置,想着方寻坐在自己身后,他总是过得最舒服那个,有时候听课,但更多是睡觉或者看小说。
问起他未来的打算时,他总是十分爽快地说要跟着他爸干活,并开玩笑说,这也算继承家产。
而他的同桌则是许言,他们是邻居,是从小的青梅竹马,许言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学习,偶尔会提醒打瞌睡的方寻,或是轻轻提醒看小说入迷的他。
说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但夏阳从未见过他们争辩或吵架。
而他的同桌,蓦地,夏阳才发现,他根本记不起同桌名字和模样,就好像那人从未存在过。
按理来说,就算那人的存在感不高,但总归当了好久的同桌,怎会连名字,甚至连有关他的半个字都想不起来?
夏阳的心中泛起一股寒意,他不由得质疑起自己的记忆起来。
因为自从回到夏木,他突然就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许多事,又重新记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礼堂后那棵庞大到夸张的扶桑巨树,还有说曾经见过自己的纪熠,夏阳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名为记忆的迷宫。
直觉告诉夏阳,他正在失去着某种重要的东西,他得去找回那虚无缥缈的过去。
但连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不清楚,又何谈寻找呢?
夏阳深吸一口冷空气,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夏木是个普通且安宁的小镇,自己也是个实实在在的普通人,他记忆中的印象是这样的,可自他回到夏木后发生的种种异常之事却让夏阳不得不相信,夏木并非他认知中那般简单。
他下一刻就气馁了,毕竟连线索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从何找起。
只能期待着或许在不经意间,可能在某种命运的安排下,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夏阳只好把疑惑深藏心底,向着学校出口走去。
他没像来时那样,走走停停,所以很快便走到了校门口。
夏阳叹了口气,过去再美好,也只能怀念,而不能回到。
“欸?夏阳,你回来了?”
一声轻柔中略带惊讶的声音传来,夏阳回头。
看到了柔顺的绿发和安静俏丽的眉眼,除此以外,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许言……”
他叫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