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庆幸，有些后悔。
纪熠撑着脸颊，透过礼堂的窗户看外面枯枝的树与覆雪的大地。
庆幸的是夏阳平安无事，那么她的所有努力都没有白费，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等了好久好久，就是为了再次见到夏阳的这一刻……
纪熠想这样说服自己，可她完全没能做到。
昨夜，看着他的背影，纪熠很想拉住他的手，说，别走。
想说，再和我聊会天吧，我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和你相处过了。
但最终，纪熠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所以她有点后悔。
她想，虽然已经五年没见面了，他变得更高大了，变得更帅气了，可夏阳依旧还是夏阳！
他的勇气与温柔从没有改变。
而且就算自己做出了出格举动，反正明天也会把自己的一切忘掉，所以怎么样都没关系啦。
想到这里，纪熠不禁开始埋怨起自己，她越想越气，不由得又喝了一口热茶。
而在纪熠的对面，子桑绘静静着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脸色禁轻笑了一声。
“姐姐。”
子桑绘轻声呼唤了一声。
“额……嗯。”
而后便听见纪熠回过神来后那有些心虚的回应。
“到我了么？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纪熠的目光终于从窗外转移到了室内的棋盘上，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她竟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力感。
手执黑棋，纪熠举棋不定，头脑中纷杂的思绪让她只觉得这盘棋犹如乱麻互相纠缠，最后她将棋子放回原处，悠悠轻叹一声。
“这棋我今天是下不了了，我认输。”
子桑绘也看了一眼棋盘，忽地一笑，说：“姐姐，还没下完你怎知赢不了。”
纪熠白了笑意吟吟的子桑绘一眼。
“过去我和你下的棋没有千盘也有百盘了吧，我的胜率应该不足十分之一吧。”
子桑绘又道：“那过去你能陪我把棋下完，而今天为什么不行？”
纪熠愣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
“今天没有状态。”
子桑绘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更加灿烂的笑意。
“我看不是没有状态，只是心被一个人占住了，下棋最是要静心，姐姐你现在心里兵荒马乱的，哪里还容得下这黑白二子？”
纪熠还没有回应呢，脸颊却微微热起来，说不上是害羞，倒像是谎言被戳破后的虚心。
子桑绘没有给纪熠喘息的空隙，继续追击道。
“唉，”她先是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顿了片刻，然后说，“没想到姐姐也有变成怀春少女的那一刻。”
纪熠现在听明白了，这小姑娘就是想看自己笑话，真想不明白在她的小脑袋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的。
她站起身，凑近子桑绘，在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下，狠狠弹了子桑绘一个脑瓜崩。
嗯，很响，好听就是好脑袋。
只见子桑绘捂着额头，眼中泪水朦胧，神情尽是无辜。
纪熠眼中却没有一丝怜悯。
“你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这就是我给你的惩罚。”
随后她的神色又略显无奈。
“更何况，你不是知道吗？我以前是男生，与夏阳也仅仅是朋友关系。”
子桑绘却说：“可你现在是女孩子，而且还是相当漂亮的类型。”
子桑绘又指了指自己头侧，明显是在展示着她那好几条发辫编织的精致发型，她尝试提出建议。
“姐姐，要不你试着留一下长发，一定会更漂亮的！”
“还不够长么？”
纪熠则一副十分勉强的样子，她用手拢着自己耳边灰色的发丝，头发的长度已经略微超过肩头了，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长了，再长的话，感觉无论是打理还是行动都会变得十分麻烦。
“每次都是姐姐给我编头发，什么时候我能给姐姐编个好看的发型就好了。”
子桑绘说这话的时候望着纪熠，纯净的眼眸简直泛起了期待的亮光，纪熠实在抗拒不了这种样子的子桑绘。
虽然她表现得很稳重冷静，言行举止皆是神女所应该拥有的端庄与肃穆，但她到底是一个小孩子，比纪熠还要小上四岁呢。
并且在这里，在礼堂中生活的，只有她们两人，漫漫长日，唯有两人彼此相依，所以纪熠真当子桑绘是家人，是她唯一的家人。
所以纪熠愿意答应家人的小小的、带着一丝暖意的请求，即使那是她不太情愿做的事情。
“我会考虑的。”
纪熠还是选择了一个略显暧昧的回答，毕竟她到现在其实也没太习惯用这副身体来生活，还没学会展现美好与温柔。
但现在，好像再怎么纠结都没用了，因为无论是身体还是生活，早已回不到过去了，迫不得已也好，心甘情愿也罢，她都只能沿着这条既定的路向前。
她低头看着杯中微漾的茶水，水面倒映出她如今清晰的面容——俏丽的脸庞、柔和的眉眼、湛蓝宝石的眼眸以及灰色又好似带着银光的齐肩短发。
纪熠想，水面倒映的是纪熠，也就是我，如今的我。
曾经的纪熠有过想死的念头，世界给予了意外的死亡，却又出人意料地赋予了新生，现在她不想死了，想要有人记得她，想要夏阳还记得她，想要如同过往一般和夏阳谈谈生活的琐事，开些莫名其妙的的玩笑。
她做不到了，所以只能期望，只希望能在今年的雪慕节上，寻求到那虚无缥缈的转机。
“好哦。”
子桑绘眉眼含笑回应道，她将棋盘收拾到一边，而后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可下一刻，她的眉头却毫无征兆得皱了起来。
纪熠立马就察觉了子桑绘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她压低声音。
“又出现了吗？”
纪熠想了想又自我反驳道。
“雪之子不是只会出现在黑夜吗？可现在明明是白天。”
“不是雪之子。”
子桑绘摇摇头，脸色有些发白。
“是某种更加邪恶的东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它很‘饿’，而且似乎还很虚弱。”
纪熠的内心一惊，她至此唯一见过的异常就是在雪夜降临的雪之子，而作为羲和的神女，子桑绘的感应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纪熠问：“能确认具体方位吗？”
子桑绘闭上双眼，开始更。
“在夏木的东南方向，雪夜酒馆附近。”
“我现在就去。”
纪熠站起身，却又被子桑绘叫住。
“别，连我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她眼中盛满了担忧。
“你不是说了吗，它很虚弱，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而且它的出现并没有引起镇民的恐慌，说明它还在潜伏，或者力量不足以直接影响现实，这是最好的机会。”
纪熠尝试安抚对方。
子桑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纪熠那坚定的目光下，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她扯了扯纪熠的衣角。
“把玉刀带上。”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把这东西看得这么重要，要劝好久你才肯交给我，可最近，变得越来越轻易了。”
纪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子桑绘没有反驳，只是撇过头去，说：“死物终究没有活人重要。”
下一刻，她的语气软得彻底。
“……姐姐，你一定要小心，要平安回来。”
纪熠说：“嗯，我会的，一会儿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小绘你就好好等着吧。”
子桑绘仰着头，露出无瑕的微笑。
“好，我等着。”
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