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鱼市弥漫着海腥与冰块的气息。我站在水产摊前,看着老板熟练地刮去鲭鱼鳞片。
水产店老板把处理好的鱼装进保鲜盒。
我拎着采购的食材往回走,街道还笼罩在黎明前的深蓝里。
早班电车从高架上驶过,这种独处的时刻让人安心,仿佛整个世界都还在沉睡。
回到店里时,阿叶已经调试好了烤箱。
他接过食材,仔细检查鲭鱼的新鲜度,手指轻轻按压鱼身。
“不错。”他点头,“今天试做盐烤鲭鱼定食。”
我们各自忙碌起来。我负责洗米煮饭,他准备配菜。厨房里只有水流声、切菜声和烤箱预热的嗡鸣。
薙出现在后门时,我刚完成第一批准备工作。
“看看这个。”他展开一块靛蓝色布料,上面的云纹像是用月光染成的,“适合做新季度的员工围裙。”
早市采购的蔬菜在水槽里沥干水分。小松菜的翠绿、胡萝卜的橙红、白萝卜的莹润,在晨光中呈现出饱满的色彩。我开始处理高汤,昆布在水中慢慢舒展,像是苏醒的记忆。
第一位客人是附近办公楼里的保安大叔,他总在交班后来吃早餐。今天他点了鲭鱼定食,坐在老位置看报纸。
“米饭煮得刚好。”他吃完后评价,“鱼的火候也到位。”
这种朴实的称赞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让人踏实。
阿叶在厨房里对我比了个拇指,继续准备午市的食材。
午后闲暇时,薙开始在店里修改围裙样式。
缝纫机的踏板声与厨房的切菜声形成奇妙的节奏。
我学习着处理新到的海鳗,这种滑腻的生物需要特别的技巧。
“要像这样。”阿叶示范着去骨的刀法,手腕轻转,鱼骨便完整分离,“不是用力,是顺着纹理。”
父亲发来他在老年大学书法课的作品。
宣纸上的“一期一会”四个字略显生涩,但笔划间能看出他的用心。
下午三点,面包窑预热完成。我开始揉面团,面粉在指尖留下细白的痕迹。
阿叶接了个电话,是供应商讨论秋季食材的事宜。
他说话时习惯性用铅笔敲击桌面,我注意到他手背上有道新鲜的烫伤,大概是试做新菜时留下的。
傍晚时分,我们开始清洗厨房。
不锈钢台面在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各种厨具各归其位。
薙完成了第一件围裙样品。深蓝色的布料配上白色云纹,围裙口袋的形状像一片枫叶。“试试看。”他递过来。
系上围裙时,闻到新布料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厨房里残留的食物香气。
夜晚打烊后,阿叶拿出新买的拼图。
我们坐在休息室地板上,对着一千片的海岸风景开始分类。
拼图片散落在榻榻米上,像退潮后留下的贝壳。
窗外的霓虹灯渐渐熄灭,城市陷入短暂的寂静。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天的菜单,手上不停寻找能契合的拼图片。
父亲发来他练习书法的视频。
毛笔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与拼图片碰撞的轻响奇妙地相似。他在视频末尾说:“下次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拼图完成了一小部分,深蓝色的海平面初现轮廓。阿叶起身泡茶,绿茶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们继续拼着,偶尔交换找到的合适碎片。
手机亮起,是薙的供应商发来的消息,关于新季度的布料价格。阿叶瞥了一眼,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拼图。
“明天再处理。”他说。
这个夜晚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片拼图的落位都清晰可闻,每一口茶水的温度都恰到好处。远处传来最后一班电车的声响,像是为这一天画上句点。
当我们终于拼出完整的海岸线时,月光已经移到中天。
阿叶收起拼图板,动作轻缓得像在收藏一个易碎的梦。
“该休息了。”他说。
回到公寓,发现父亲留了字条和一碗红豆汤。字条上的字迹比书法课作业工整许多:“记得吃宵夜。”
晨光中的咖啡香带着某种陌生的韵律。
阿叶在柜台后核对进货单,他的头发又长了些,遮住了那道小时候被自行车划伤的疤痕。
薙推门进来,带着一身晨露的湿气。
他手里捧着还在滴水的铃兰花,说是从附近公园“借”来的。这种介于偷与捡之间的行为,是他特有的表达方式。
“适合今天的主题。”他把花插进空的牛奶瓶,花瓣上的水珠在晨光中像细碎的钻石。
阿叶终于从账本中抬头:“你又去偷摘公共绿地的花了。”
“是拯救。”薙纠正道,“它们快要谢了。”
阿轩跟着进来,相机挂在胸前晃荡。他对着布料拍了几张,然后转向我:“今天要不要试试用这个做背景拍新品?”
我们像拼图一样各自忙碌。
午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突然。
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客人纷纷躲进店里。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
一位熟客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笔记本。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与雨声融为一体,像是在为这个午后谱写配乐。
我为他续杯时,注意到本子上的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在写小说。”他解释,“关于一家只在雨天开门的店。”
薙闻言抬头,眼里闪着光:“要不要听听真正的雨声录音?我收集了很多。”
这种随意的交流渐渐成了店里的日常。
雨停时,天空出现淡淡的彩虹。客人们举起手机拍摄,店里一时安静下来。
阿轩突然按下快门,捕捉到彩虹映在咖啡杯里的瞬间。
光影在水面上弯曲变形,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这张不错。”他把屏幕转向我。
傍晚时分,老师傅突然来访。他站在店门口打量许久,才缓步走进。
“变了很多。”他环顾四周,目光在薙的布料和阿轩的照片上停留片刻。
我为他冲了一杯“晴间雨”。
他小口品尝,眼睛微微眯起。
“进步了。”最终他说,“但还可以更好。”
这种评价很老师傅,永远留有余地,永远充满期待。
他离开时在柜台留下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各种产地的咖啡豆样品,标签已经泛黄。
“给你的。”他只说了这一句。
夜晚打烊后,我们围坐在一起研究那些豆子。
有些产地已经消失,有些处理法不再使用,像是打开了一本咖啡的历史书。
“像时光胶囊。”薙拿起一颗也门摩卡,对着灯光仔细端详。
阿叶翻看着标签背面的笔记,突然笑出声:“看这个,‘配早餐面包最佳’。”
这种发现让我们像孩子一样兴奋。
我们决定用这些古董豆子做一次特别的杯测,邀请熟客们参加。
父亲发来他编辑的活动海报,设计得意外地专业。“我也要参加。”他宣布。
雨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屋顶。
我们继续整理豆子,按照产地和年份排列。有些袋子已经破损,豆子却保存得很好,像是被精心守护的宝藏。
阿轩拍摄着这个过程,说是要做成纪录片。
薙在笔记本上画着设计草图。
这种夜晚让人忘记时间,直到街灯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晕。
凌晨时分,杯测表铺满了整张桌子。各种风味记录像是诗歌的片段:“雨后青苔”、“旧书页”、“冬日炉火”...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些文字,突然理解了什么。
每一种味道都连接着某个时刻,某段记忆,就像雨水连接着天空与大地。
父亲又发来消息,这次是他练习拉花的视频。
奶泡依然不够绵密,但图案已经清晰可辨——是朵简笔画的花。
“你妈妈最喜欢的花。”他写道。
这种直白的表达很少见,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最终只回了一个点赞的表情,但保存了视频。
薙不知何时睡着了,头靠着阿叶的肩膀。
阿叶轻轻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
阿轩还在整理照片,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
雨声渐弱,黎明的微光从窗帘缝隙渗入。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这种延续让人感到安心。
我起身准备今天的第一次烘焙。
豆子在机器中翻滚,香气渐渐弥漫。这次尝试加入了老师傅给的配方,比例需要重新调整。
失败了几次后,终于找到那个微妙平衡。香气在晨光中升华,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岁月。
阿叶醒来,深吸一口气:“好古老的感觉。”
这个比喻很贴切。我们品尝第一杯时,都沉默了。
那种味道复杂得难以形容,既陌生又熟悉,像是记忆中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该取什么名字?”薙问。
我看着杯中深色的液体,突然想起父亲视频里那朵简笔画的花。
“叫‘无尽夏’吧。”我说。
大家都点头。阿轩已经开始设计新标签,薙在构思配套的餐巾设计,阿叶计算着成本。
我们各自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像往常一样,又和往常不太一样。
雨完全停了,阳光洒进店里。
第一位客人推门进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样子?”我问。
他点头,在窗边常坐的位置坐下。
这种日常的重复不再是负担,而成了某种确幸。
父亲发来晨练的照片,背景是绽放的紫阳花。
他说今年花开得特别好,像是某种吉兆。
也许真的是。
现在我好像可以坦然的面对那些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