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阿斯特拉，传说中的黄金城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静静蛰伏在时光深处。手持藏宝图的霍比特人站在巨大残破的城门下，仰头望着眼前超越想象的景象，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诸神在上，传说是真的……失落的黄金城，它真的存在！”
没有火把，没有魔法光球，整个空间却自成光明。数以万计的黄金器皿、珠宝首饰、镶钻王冠如沙砾般堆积，形成连绵的金色山峦，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芒，将整个世界染成流动的金色。
不远处，一位长耳精灵如履平地般立于金山之巅，银发在金色光辉中泛起月华般的光泽。他优雅俯身，从脚下拾起一柄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黄金权杖，翡翠与黄金在他指间交相辉映。“把这些带回中土，”他的声音如诗歌般悠扬，“我们的族人将迎来前所未有的荣光。”
“我仿佛已经闻到了熔炉的芬芳！”一个浑身铠甲的矮人瓮声瓮气地接话，粗糙的手掌爱抚地摩挲着战斧，“我要开全中土最棒的铁匠铺，用秘银与黄金锻造传奇！”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位人类骑士，金色短发在金光中宛如冠冕。他抽出长剑直指宝山，俊美的脸庞因憧憬而焕发光彩：“为了国王与荣耀！带上这些财富，我们的名字将被永远传颂！”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展开布袋，开始疯狂装填这唾手可得的财富。
“看啊！”精灵突然高呼，手脚并用地向山顶攀爬，“我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红宝石！”
那是一块几乎与他等高的宝石，如同凝固的血液，在金币的海洋中若隐若现。精灵急切地扒开覆盖其上的金币，动作却随着宝石显露的部分增多而逐渐迟疑。
整个殿堂毫无征兆地开始震颤。
覆盖在红宝石上的财宝如退潮般簌簌滑落。精灵僵在原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想要警告同伴——
就在这一刻，那块巨大的红宝石，眨动了。
珠宝如瀑布倾泻，显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宝石，而是一片覆盖着赤色鳞片的眼睑。当它抬起，露出一只竖瞳龙眼，黄金城的“光芒”随之明暗交替——那竟是巨龙呼吸间散发的炽热辉光。
“快跑！”矮人的吼声撕裂了死亡的寂静，回音在堆积如山的财宝间冲撞。
“林梦瑶，你又上课看小说！”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那本破旧的《龙与地下城》被没收时，封面上的烫金龙鳞在老师手中反射出最后一道微光，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林梦瑶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水泥地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校服，刺进皮肤，却远不及心头那份被硬生生拽离幻想世界的空洞。
她总是这样。肉身被困在四面白墙之间，灵魂却早已挣脱枷锁，翱翔在另一个维度的天空。那里有龙。
她闭上眼，几乎能嗅到黄金城里那股独特的味道——不是课本的油墨味，不是走廊的消毒水味，而是千年尘封的金属、温暖的宝石和某种庞大生物沉睡时呼出的、带着硫磺气息的热风。
她想，那条龙会做梦吗？
会不会在永恒的守护中，它也梦见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被困在一个没有魔法、没有奇迹、名叫“江城”的地方？会不会在它亘古的梦境里，她翻阅的那些泛黄书页，她临摹的那些古老图腾，都像星火一样，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尖锐的疼痛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渴望。
脚步声。
她猛地睁开眼，走廊尽头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高窗，将栏杆的影子拉长，像一道道囚笼。又是错觉。最近，这种“错觉”越来越多。夜里醒来，仿佛能看到窗外天际有巨大的翅影掠过，比最深沉的夜更暗；凝神静听，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来自遥远彼方的、沉重的心跳。
她低头，悄悄卷起校服袖口。用银色中性笔细细描绘的小龙安然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腕内侧。当她脉搏跳动时，那线条简单的龙仿佛也在随之呼吸。
这是她的秘密，是她与那个“真实世界”唯一的契约。
外婆总说她投错了胎，骨子里带着一团野火。父母在电话那头的叮嘱，永远是“现实点，用功点”。他们不懂，对她而言，那些枯燥的公式和定义才是真正的虚幻。唯有指尖触摸古籍插图上那些鳞片时的颤栗，唯有在深夜搜索引擎里键入“龙”字时屏住的呼吸——那才是她的现实。
下课铃骤然炸响，粗暴地撕碎了走廊的宁静，也撕碎了她刚刚构筑起来的脆弱幻境。
林梦瑶站起身，拍了拍灰尘。在离开前，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空依旧湛蓝，但她分明看到，在那片纯粹的蓝色背后，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燃烧。
一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如羽毛般轻轻拂过她的后颈。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晚上九点四十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将学生们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里释放出来。林梦瑶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梧桐树的阴影在路灯下斑驳摇曳，将她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在寂静的夜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庞。是那个ID叫“龙曾在此”的网友。
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是她在一个冷门贴吧里遇到的知己。那时她发了一条关于龙族考古证据的长帖，底下多是嘲讽和质疑，只有这个人条理清晰地跟帖讨论，引经据典，像是真正做过研究的人。
点开聊天框，最新的一条消息让她微微一愣：
“你觉得龙真的存在吗？”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很多次了吗？我一直相信它们存在。”
对话框上方反复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最后只弹出一个字：
“嗯。”
这简短得近乎沉重的回应，让林梦瑶感到一丝异样。还没等她细想，对方已经转移了话题：
“马上到国庆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什么安排，”她回复，“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是混吃等死吧。”
夜色渐深，她走到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停下脚步。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的文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面。你想来我这边玩一下吗？顺便见个面。”
林梦瑶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龙曾在此”确实是西藏人——他曾在聊天中提及过圣象天门的星空，提过冈仁波齐的雪，还有那些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隐秘传说。西藏，那个她梦中都想去探寻的地方，那个在她想象中离龙最近的地方。
可是现在，江城与西藏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千山万水，还有现实的重重顾虑。一个十七岁少女，只身前往遥远的西藏去见一个陌生网友？这听起来就像是社会新闻里那些令人警醒的案例。
夜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她诉说内心的犹豫。她抬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的夜空，忽然想起这些夜晚的交谈——那些精准的史料引用，那些对龙族习性超越常识的认知，那些偶尔流露出的、仿佛亲眼见证过的描述。
一个骗子，会花整整两年的时间，和她讨论那些冷门到几乎无人知晓的古老传说吗？
指节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微微发白。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没有立刻回复那个遥远的邀约，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只打下一行审慎的字：
“我会考虑一下的。”
回到家，刚放下沉重的书包，浴室的水声还未响起，房门却被轻轻叩响。门外站着外公，昏黄的廊灯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手中那杆老烟枪还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烟草气息。
“阿公，这么晚了，有事？”
外公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国庆那几天，我要出趟远门。”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行啊。”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十七岁的年纪，早已习惯了独处。
“要去哪儿？”
“西藏。”外公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天要去菜市场，“有点事要办。”
西藏。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夜晚的宁静。
她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掐住了掌心。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刚刚收到来自西藏的邀约，外公就要前往那片土地？
“阿公，”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带我一起去吧？我还没见过西藏的天空。”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个请求里，掺杂着对那片神秘土地的向往，对网友“龙曾在此”的好奇，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的牵引。
外公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深邃。他仔细打量着外孙女，像是在审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也好。”他终于开口，烟斗在门框上轻轻磕了磕，“高三了，带你去散散心。”
“太好了！”压抑的激动瞬间爆发，她像个小女孩般雀跃起来，所有的疑虑和谨慎在这一刻都被抛到脑后。
回到房间，关上门，她依然能感受到胸腔里剧烈的心跳。西藏，西藏，西藏——这个地名在唇齿间辗转，带着青稞酒的醇香和雪山的凛冽。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她恍惚觉得，那月光也带着高原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