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毁灭前的死寂。雷德蒙周身蒸腾起白色的雾气,那是血液在高压下沸腾、生命力燃烧到极致的具象。他的战意不再是虚无的气势,而是化作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的灼热气浪,将他映衬得如同从地狱踏出的战神。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风箱拉动般的嘶哑,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的空气都纳入肺中。
对面的林雨,同样将力量提升至极限。她那头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违反重力般向上飘舞,发梢间竟有细碎的蓝色电火花在跳跃、湮灭。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已完全被狂暴的雷光充斥,化为两团冰冷的湛蓝光源,再也看不到丝毫人类的情感。浓郁的金光不再是护体的屏障,而是化作了环绕她娇躯的、如有实质的液态能量,其中无数纤细的白色闪电如银蛇乱舞,发出令人齿酸的“噼啪”声,将她脚下周围的地面灼烧出一片焦黑。
两人之间,那不足十米的空间,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泥沼,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能量激荡引动的乱流,将地上的尘埃与碎屑卷起,形成一个个微小而无序的漩涡。
没有呐喊,没有宣言。
下一刻——
轰!!!!!!!!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又似九天神雷劈落凡间!两道凝聚了彼此全部力量与意志的攻击,毫无花巧地撞击在了一起!
雷德蒙那燃烧生命、汇聚了所有气血与信念的一拳,仿佛真的打穿了空间,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而林雨掌中那颗压缩到极致的湛蓝雷球,也在碰撞的瞬间彻底释放了其中蕴含的、足以撕裂金铁的毁灭性能量。
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让月光都黯然失色。紧随其后的,是足以震破耳膜的巨响和狂暴到极点的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地面的水泥块被层层掀起、粉碎,周围的废弃机床被粗暴地推离原位,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更远处的窗户上残存的玻璃应声化为齑粉!
滚滚烟尘混合着焦糊的气味,如同蘑菇云般升腾而起,笼罩了整个车间中心。
许久,许久。
当肆虐的能量余波终于平息,刺目的光芒渐渐黯淡,那浓密的烟尘才开始在从破洞透入的凄冷月光下,缓慢沉降。
景象逐渐清晰。
林雨的身影首先显现。她单膝跪地,一只手强撑着地面,原本白皙娇嫩的脸颊此刻已是风尘仆仆,沾染着黑灰与数道被飞溅碎石划出的血痕,显得狼狈不堪。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如同褴褛的布条般勉强挂在身上,边缘处还有焦黑的痕迹。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红梅。她赢了,但代价惨重,体内炁海几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雷德蒙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树,静静地倒在一片狼藉之中。他身下的地面呈放射状龟裂,那是他最终也无法完全卸去的恐怖力量所致。他仰面朝天,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口鼻间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和强壮的脖颈。
林雨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雷德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涣散的眼神艰难地重新聚焦,望向她。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疑惑与……了然:“为……什么……最后……收力了……”
林雨沉默了一下,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声音因脱力而沙哑,却清晰:“你我本无生死仇怨……何必,非要分个你死我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雷德蒙那虽败却依旧刚毅的面容,“况且……在校门口时,你若要下杀手……梦瑶她,根本无力反抗。你只是……想带走她,并未……伤她。”
听到林雨的话,雷德蒙那染血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复杂难明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你……可以放我……生路……可我……放不过……我自己……”
话音未落,他喉头猛地一动,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咬碎了什么。
“你……!”林雨瞳孔骤缩,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噗——!”
一大口粘稠的、颜色近乎发黑的血液,猛地从雷德蒙口中喷涌而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他的生命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溃散,急速衰败下去。
“你这是何苦!”林雨的声音带着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雷德蒙的眼神开始飞速黯淡,但他强撑着最后的清明,颤抖着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粗壮右手,艰难地探入自己破损的战术背心内衬,摸索着。最终,他掏出了一枚样式古朴、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异常的银质怀表。那怀表上,还沾染着他温热的鲜血。
他将这枚怀表,用尽最后力气,递向林雨。手臂在空中不住地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龙虎山的……小天师……”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挤压出来,带着血沫的汩汩声,“我死之后……无人知晓……今日之事……方舟……不会……牵连龙虎山……” 他的承诺,带着战士的掷地有声。
“这……怀表……”他的目光投向那枚怀表,那一直如同钢铁般坚韧的眼神,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与深沉的歉疚,“照片……是我……女儿……若你……他日有缘……见到她……告诉她……她的父亲……是……战死的……是……个……英……雄……”
“英雄”二字出口,仿佛耗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缕烛火。他那一直强撑着的、递出怀表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而那枚沾染着英雄血与未了情的怀表,恰好落在了林雨脚边。
他那双曾燃烧着不屈战意的眼睛,缓缓地、永远地闭合了。脸上残留的表情,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无法弥补的遗憾。
月光清冷,如练如霜,静静地流淌在他安详却已无生息的脸庞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悲壮而圣洁的银辉。他那屹立不倒、最终坦然赴死的身躯,仿佛一座沉默的丰碑,诉说着信念、责任与牺牲。
林雨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弯腰,极其郑重地拾起那枚尚带着体温的怀表,轻轻打开。表盖内侧,一张泛黄的可爱小女孩的笑脸,正天真无邪地“望”着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她紧紧攥住了怀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然后,她对着雷德蒙的遗体,这个立场相悖、却值得尊敬的对手,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夜风穿过废墟,呜咽着,如同一曲无言的挽歌。
当最后一丝能量碰撞的余波在空气中彻底消散,工厂车间重新被死寂与月光接管时,林梦瑶才从藏身的巨大齿轮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
她一直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界限。方才那场对决,是狂风与雷霆的碰撞,是超越了常人理解的领域,她的介入,除了成为林雨的软肋,不会有任何作用。她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中保持沉默与隐蔽。
此刻,硝烟(更多是能量冲击扬起的尘埃)渐散,映入她眼帘的,是如同废墟般的战场中心,以及那两个决定了胜负的身影。
林雨站在那里,身形摇摇欲坠,原本灵动飘逸的长发沾满了灰尘与干涸的血迹,黏在汗湿的脸颊和颈侧。她那身蓝白校服早已看不出原色,破损处露出底下同样带着擦伤和淤青的肌肤,整个人像是刚从坍塌的矿井中被挖出来,唯有那双此刻因脱力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未曾熄灭的火焰。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雷德蒙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倾覆的山岳。月光毫无偏袒地洒落,照亮了他刚毅却已失去生机的面庞,也照亮了他身下那片被鲜血与力量浸染的土地。
林梦瑶缓缓走近,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战后脆弱的宁静,也怕惊扰了那位已然长眠的战士。她听到了他们最后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她的心湖,激起层层复杂的涟漪。立场敌对,目标冲突,但那份属于战士的骄傲、对职责的恪守、以及最后时刻流露的父爱,构筑了一个有血有肉、值得尊敬的灵魂。
她沉默着,在林雨身边停下,然后,面向雷德蒙的遗体,深深地、几乎是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这不仅是对一个逝去生命的尊重,也是对一种信念和坚持的致敬。
直起身,她的目光立刻回到了伤痕累累的林雨身上,那强撑着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坚强,让她心头一紧。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快步走到林雨面前,转过身,微微蹲下,将不算宽阔却坚定的后背朝向对方。
“上来吧,”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背你。你这样子,肯定是走不了路了。”
林雨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错愕,随即摇头,声音虚弱却还想逞强:“可是你的脚……”
“哎!”林梦瑶立刻打断她,故作轻松地试图跺了跺那只受伤的右脚,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脚踝窜上大脑,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刚刚只是踢他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而已,你看,没事的!”这拙劣的表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别撒谎了。”林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看穿一切的了然,“我看得出来,你的右脚踝已经肿了,恐怕不止是扭伤,可能都骨裂了。还是我……”
她话未说完,刚想尝试调动体内那早已干涸的气力,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便如同潮水般涌上,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软软地向前倒去。
“林雨!”
林梦瑶惊呼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脚上的剧痛,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接住她瘫软下来的身体。感受到怀中之人轻得异常的体重和完全依赖的无力感,她不再有任何犹豫,咬紧牙关,用尽腰腹和左腿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将林雨背到了自己背上。
少女柔软而带着血腥与尘土木质香气的身躯贴合着她的后背,那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再怎么说……”林梦瑶喘着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林雨的双腿更稳地托住,一步一步,开始艰难地向外挪动,“我现在的状况,也比你好那么一点点吧?你可是救了我的命,这点事,就别跟我抢了,好不好?”
背上的人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无奈的叹息,或许是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最终,那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柔软地依靠着她。
于是,在这座被遗忘的工业废墟之外,月光铺就的荒凉小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脚踝明显肿胀、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蹒跚的少女,背着一个浑身伤痕、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同伴,两人依偎着,颤颤巍巍,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折断的韧性,朝着“家”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走过一个堆满废弃管道的拐角,前方巷口的景象让林梦瑶停下了脚步。
那里,站着另外两个人。
白玛静静地立在月光下,银发如瀑,熔金的瞳孔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她身上那件素色的衣服多了几处明显的撕裂口子,边缘带着焦灼的痕迹,裸露的肌肤上能看到几道细长的、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但她整体的气息依旧平稳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显然,她也经历了一场战斗,但并无大碍。
而在她对面,周平正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校服外套脏兮兮的,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超市塑料袋,袋子的一角不知被什么划破了,露出里面的你一大块猪肉。他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以及一丝做错了事的心虚。
此刻,白玛正微微蹙着眉,那双非人的金色眼眸,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静静地落在周平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敌人,更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给自己惹了麻烦,却又让人无可奈何的……自己人。
四个人,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这清冷的月光下,再度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