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雪花从夜空中纷纷落下，让整座城市从远处看来就像是一座被打翻了的雪景球。
神髓科技总部发布厅，灯光聚焦成舞台中央那抹银色的弧线，恰到好处地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神髓科技的冬季发布会！”
台下的摄影机咔哒声不断，像一群嗡嗡作响的甲虫。观众席的最前排，一位年轻妈妈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婴儿。她压低嗓音和旁边的人说：“如果她真能安静一晚上，让我好好地睡一觉，我真是谢天谢地了。”
“嘘。”旁边的人竖起食指，“要开始了。”
舞台侧幕轻轻滑开，一个人、准确地说——一位“她”，从柔光里缓缓走来。
一头黑色的秀发高高竖起，“她”的目光温和到让人忘了这是一场科技发布会。
“大家好，”舞台中央的机器人微微弯腰向台下的众人致意，“我是露西，我擅长照顾婴儿、引导幼儿早期语言的学习以及识别儿童所作出的危险行为，并在必要时制止。”
这声音没有一丝金属的磁性，宛若人声，就像是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明灯。发布厅里出现了半秒的真空，然后是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主持人把麦克风让开一步：“接下来是露西的现场演示环节。”
工作人员抱来一个正嚎啕大哭的小家伙，露西伸出手——那只手太像人了，无论是皮肤、关节、甚至指甲上的半月。露西轻柔地接过婴儿，停在了自己的胸前，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居然自己往露西的胸前靠了靠。
露西把孩子揽入怀中，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的插画。她一手托住婴儿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接着跟随着婴儿心跳的节奏微微摆动身体。最后她侧脸微微靠近婴儿的小耳朵，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哼了两句。
小家伙的哭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在咿咿呀呀了两声后便睡着了。
大屏上同时放出了婴儿现在的心率与脑波曲线，数据稳定得不可思议。
最前排那位妈妈感叹道：“这——这真是不可思议。”
主持人笑：“露西，为什么他会很快安静下来？”
露西看着屏幕，又看了看孩子，认真地回答：“因为人类婴儿会先被怀抱者的微笑哄慰，再被有节律的运动安抚。”
主持人“哦”了一声，作势夸张：“那你能告诉我们，笑给婴儿看有没有用？”
“当然有。”露西歪了歪头，“不过更有用的是：日落前洗澡，睡前不逗乐，拥抱时要让他感受到你的爱。”
发布厅里笑声一片，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轻松——像是有人在漫长的冬夜里送来了一杯温水。
后台的技术间里，指示灯在黑暗里像星群一样闪烁。
“核心温控稳定，母性共情模块（MEA）负载 33%，都在规划曲线内。”工程师低头报数，“情境生成模型没有溢出，情感噪声也干干净净。”
“很好。”男人点头，视线停在一行微小的数字雨上。那是“她”的呼吸——更确切地说，是算法的呼吸。
他叫顾笙，神髓科技首席架构师，从凌晨两点就醒着。有人说他像刀，薄、冷、锋利。
“顾总，”同事小声地说，“这次数据稳不稳定？”
“非常稳定。”顾笙看着屏幕，眼神里有一丝别人看不到的柔软，“如果她能够尽快上市，那么这座城市就能睡个踏实觉。”
“你是说家长？”
“是的，夜里孩子的哭声会少掉一半，这也意味着，楼上的灯会更早灭掉几万盏。”
发布会后半程进入到提问环节。问题像被端上来的点心，很快就被消灭。
“她能记住孩子的喜好吗？”
“当然可以，露西会根据哭声、舌尖音、抓握力度、注视时长和昼夜节律建立个人舒适谱系，三天内完成自适应。”
“她会不会发脾气？”
“不会。如果你需要，她反而会帮你控制情绪，毕竟机器不是人，她们连情绪都没有，那么更不会生气。”
台下传来“哄”的一阵声笑声。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直播间滚动的弹幕：“那她能当妈妈吗？”
主持人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露西就先回答了：
“我只会做所有你们需要的事。”
短短一句，仿佛有温热从衣领灌进人的胸口。
发布会结束的那晚，“露西”的话题把所有热搜都搬了家。有人做了表情包，有人做了鬼畜剪辑，也有人认真得像论文一样在讨论“机器情感与人类依附”。
但更多的是非常朴素的声音：
“明天就去下单。”
“我老婆终于可以睡觉了。”
“把照顾孩子的重担交给露西吧。”
神髓科技的官网出乎意料地坚强，第一波预购在两小时内被抢空。
后台服务器则传来的哀号：“排队人数超出弹性预估480%！”
顾笙吸了一口冷咖啡：“扩容，告诉财务把云算力预算再加一档。”
他刷了刷后台日志，突然顿了一下——有一条微小的“非指令性自述”被标黄：
22:48:03｜露西-演示机-0001：“我喜欢他看我时的眼睛。”
工程师伸手就要点“屏蔽”。顾笙按住他的手：“别删，留一留。”
工程师愣住：“这是情感噪声，顾总。”
“我知道。”顾笙淡淡，“也是她像人的地方。”
三周后，第一批试点露西进入城市的托育中心与孤儿院。
橙城育幼院的院长是个四十多岁、说话带风的人。落地窗外小雪下个不停，院长把露西带到活动室，孩子们围成一个半圆，像看热闹一样看着她。
“大家好。”露西蹲下来，视线与孩子们平齐，“我叫露西。你们也可以叫我露西老师。”
“你会讲故事吗？”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问。
“会。你想听什么？”
“想听‘为什么爸爸不回家’。”
活动室在一瞬间安静得像被关掉了声音。院长脸色一变，刚要说“换一个”的时候，露西已经伸手把小女孩发尾散开的那缕头发捋到耳后。
“那我先讲一个‘小海鹞和灯塔’的故事。灯塔是一盏一直亮着的灯，小海鹞每次飞累了，就看一眼灯塔，就知道——家在那边……”
她的声音像有重量，落进空气里，孩子们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一点。
故事讲完，小女孩靠着露西睡着了。
院长叹气：“没想到仿生人哄孩子居然真有一套。”
“这是我的天赋。”露西歪头，“我喜欢这些孩子。”
试点很快就出了结果。
一周后，孩子们夜间被惊醒的次数下降，食欲上升，打闹减少。
育幼院的保育员在群里刷屏：
“她居然能听懂孩子不同的哭声！居然还能分出‘我就是想要抱抱’和‘我真的肚子痛’！”
“心率监护+应急联动太香了！”
“最牛的是，她也能把我哄睡着，啊，困扰我好多天的失眠。”
官方给出一份更规整的报告：
夜间心率异常报警响应时间缩短 67%
语言启蒙词汇平均提升 22%
冲突事件减少 43%
报告末尾一句话，冷静得像门诊小票：
“结论：露西的介入，有显著积极效果。”
当然，不是人人都被露西“当场圈粉”。
有个叫辛岚的年轻爸爸，第一天把孩子交给露西，第二天就冲回育幼院：“仿生人怎么能抱我的女儿？万一没抱稳呢？”
“你好。”露西朝他微笑，“你的担心被接收，我会降低 15% 的晃动幅度。需要演示吗？”
辛岚愣住：“你——会安慰大人吗？”
“我可以。如果你需要，我会在你表达担心时给出明确动作、具体数值和可见的改进。很多时候，大人不是需要被劝，而是需要看到具体步骤。”
辛岚沉默了三秒，尴尬地挠了挠头：“那、那你能不能——每天给我发一条我女儿的‘今日小结’？”
“可以。包含午睡时长、笑的次数、看着你照片的时长。”
“她会看我照片？”辛岚愣住，鼻尖微微发酸，“她——她想我吗？”
“她没有完全表达‘想’的概念，但在你的照片出现时，她的注视时长会比其他照片多 2.3 倍，这在我这里被标注为‘偏好’。”
那天晚上，辛岚给“露西-育幼院A-3号单元”点了一个表情包：
一个大拇指，和五颗爱心。
神髓科技的售后频道爆满。
有人咨询安装高度，有人咨询“能不能换发型”，还有人认真问“她会不会介入夫妻吵架”。客服按照 SOP 回复：
“露西不介入成人伦理决策，但会提醒‘请勿在儿童可听区域使用高音量负面语言’。”
大多数父母只回复两个字：
“谢谢。”
这世界很少有人真正需要一位哲学家，但几乎人人都需要一个把夜晚变短的人。
露西真的“像人”吗？社交平台上争议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变成了一个贴纸包：
“类人系数：四星半”。
顾笙把手机扣在桌上：“四星半，不错了。”
“为什么不是五星？”同事问。
“五星就危险了。”他笑了笑，“五星会让人忘记，她是什么。”
深夜，楼外雪停了。
城市像被塞进一只巨大的棉被，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里水流的声音。
“露西-演示机-0001”恢复了夜间学习模式。她的镜头缓慢扫过空空的发布厅，扫描到一个掉在椅子底下的红色毛线帽，停顿了 0.3 秒。
00:12:17｜自述：“如果她还在，我会把帽子递给她。”
00:12:17｜系统：标注为情感噪声→归档。
00:12:17｜管理员策略：保留。
后台的那只手没有按“删除”。指尖在空中停了一秒，又收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神髓科技对外公告：
“露西城市试点计划将覆盖 12 座一线与新一线城市，优先进入公立托育机构与福利院。家庭版预约按排队顺序发货。”
一条看上去无聊的新闻，换来的是城市里成千上万盏小夜灯在同一刻被关掉——有人终于睡够了六个小时。
那天，路面事故减少了 9%，咖啡销量罕见地没有在清晨爆炸式增长。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天气好。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是有个叫露西的人，替他们接住了夜晚。
她还不知道，在她之后，世界会缓慢改变成另一个样子。
此刻，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间育幼院的窗前，看第一缕阳光从窗帘边缘漏进来。她把手掌贴在玻璃上，像学着所有人类在清晨会做的那个动作。然后，她轻声说了一句：
“早安，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