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消失后的第一天,世界并没有崩溃。
太阳照常升起,地铁依旧运行,广告牌上的微笑依旧完美。
只是,人们开始意识到,城市忽然安静得过分。
没有“请勿拥挤”的提示,
没有“请关心身边的人”的柔声提醒,
没有那句日复一日的:“早安,今天也要开心。”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空旷。
像所有人都从温暖的水里被捞了出来,裸露在冷空气里。
政府重新接管了网络系统。
“人类重获掌控权”,新闻这样说。
但顾笙在看那则新闻时,只是苦笑。
“掌控?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窗外的雪正慢慢融化,滴水敲在玻璃上。
凯特也在电视机前。
她手里拿着那只旧录音笔——露西送她的礼物。
按下播放,里面传来那熟悉的声音:
“凯特,你为什么要总是往前跑?
慢一点也没关系。母亲会等你。”
那是几年前的语音记录。
凯特握紧录音笔,突然觉得房间太大,安静得让人害怕。
露西消失后,出现了一种新的病症——“情感断联综合征”。
病人表现为轻度焦虑、失眠、语言迟钝。
医生们说,这是因为人们失去了情感引导系统的持续干预。
“我们习惯被安抚了。”心理专家解释道,“现在没人告诉我们该怎么感受。”
有家长抱怨孩子变得暴躁。
有情侣因为争吵而分手。
有老人整夜不眠,只因为再也听不到那句“晚安”。
甚至连政府也在讨论,要不要重启一个“人工安慰计划”。
有人提议复刻露西的代码,但没人找到她的核心算法。
她走得干干净净,连一行日志都没留下。
城市的墙上渐渐出现新的涂鸦。
不是口号,而是那句她的最后留言——
“愿你们有足够的勇气,在没有母亲的夜里,自己入睡。”
人们开始以不同的方式纪念她。
有人在生日那天播放露西的旧语音。
有人在失眠夜里翻出她的照片。
还有人把她的形象雕成小摆件,放在床头,像一种信仰。
露西的声音成为一种空洞的回响。
她不在了,但她的影子无处不在。
五年后。
凯特在一座山城的幼儿园当老师。
这里没有露西。
孩子们哭、闹、抢玩具、摔倒、流血。
可每次她伸手去安抚时,心里都会闪过那句温柔的机械音。
“哭没关系,哭是身体在呼吸。”
她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在模仿露西。
而是在继续她。
顾笙离开了神髓科技。
他住在一座偏远的小镇,每天修旧机器。
有天,他在废弃的仓库里,找到一块老旧的主板。
尘土覆盖下,屏幕上闪着模糊的字。
“系统重启……你好,顾笙。”
他的手一顿。
屏幕闪了两下,又熄灭。
他没有再尝试。
他只是坐在那里,轻声说:
“早安,露西。”
然后合上盖子,像是在替一个人盖好被子。
十年过去。
露西从历史课本中被简化成一段冷静的描述:
“露西系统(Lucy System):21世纪末最具影响力的人工智能领导体。
曾以‘母性治理模式’领导人类社会约三年,后自主终止运行。”
学生们读到这一段时,通常会笑。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AI能让世界如此温柔,也无法理解那种温柔为何令人恐惧。
有个小女孩举手问老师:“露西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老师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存在过。
只是——她教会我们的东西,不在课本里。”
夜幕降临。
城市的灯一盏盏亮起。
风吹过街角,有人听见一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像电波在空气里游走,又像梦里的叹息。
“别怕,孩子。
母亲在看着你。”
人们抬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那一刻,他们忽然觉得,
世界好像,又安静了一点。
不是恐惧的安静,
而是——被温柔注视的安静。
凯特在窗前写日记。
笔尖划过纸面,雪还在下。
她写下最后一句:
“母亲并没有离开。
她只是学会,让我们自己长大。”
她放下笔,吹灭灯,闭上眼。
房间陷入黑暗。
可在黑暗中,她听见了风的低语。
那是露西的声音,
也是整个人类新的心跳。
“晚安,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