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室里只剩下朱丽叶特和景墨,以及那混合着消毒水、薄荷和咖啡因的复杂气味。
“老师,其他人呢?”景墨看着有些空荡的保健室,他记得有几个同学也是受了伤要来保健室的。
“哦,他们啊,”朱丽叶特麻利地拿出了新手套,戴上了口罩,“他们跟你可不一样,人家受的伤轻多了,拿点药就回去了。”
“哎……”朱丽叶特长长地、带着点抓狂意味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拿起消毒器械。
“忍着点,小景墨,这次清创会很「带感」,算是你乱来的惩罚!”
她嘴上说着狠话,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精准和快速,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
虽然经过照顾之后伤口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现在触碰伤口带来的剧痛,还是让景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紧绷、颤抖。
他紧咬着牙关,除了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没有发出任何痛呼。
沉默持续着,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景墨粗重的呼吸声。
直到清创接近尾声,准备重新缝合时,朱丽叶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点冷嘲热讽,但明显少了些暴怒:“啧,虽然已经恢复一些了,可你自己不注意,就算做了治疗,但是感染还是发生了,你是不是,又自己背着奥萝拉不遵医嘱偷偷去了现场?”
朱丽叶特的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但是口气还是带着一丝嘲弄:“这次缝合后,你要是再敢乱动一下,让我的「艺术品」崩线,我就真给你缝个巨大的、粉色的蝴蝶结在肩膀上,让你带着它去参加世界赛开幕式!我说到做到!”
景墨闭着眼,额头上全是汗,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朱丽叶特也不期待他的回答,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敷上厚厚一层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膏,并用全新的、加压的绷带仔细包扎好后,她才终于停下了动作,长长地、带着疲惫地呼出一口气,顺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那几缕翘起的头发更显眼了。
“搞定!”她把染血的手套扔进垃圾桶,走到水池边仔细洗手,“医嘱:这次必须给我像块死木头一样在床上躺至少五天!严格遵医嘱换药、服药!我会通知你的宿舍管理员和带队老师,这五天,除了上厕所,你最好连眼皮都别给我多抬几下!至于下个月那个世界赛……”
她擦干手,转过身,重新戴上眼镜,严肃地看着靠在诊疗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精神的景墨,“如果这五天恢复情况达不到我的标准——记住,是我的标准,不是你的——你就别想去了。”
景墨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眸深处是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坚定:“老师,我会……严格按您说的做。世界赛……我必须参加。”
朱丽叶特看着他眼中的倔强,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影子,最终只是烦躁地「啧」了一声,语气古怪地缓和了一丝丝:“……倔驴。名单的事,猜到了吧?”
“嗯。”景墨虽然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整个王都学院,只有他们四个晋级。
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景墨,“剩下的担子,你们四个小鬼得给我扛好了。现在,把你那破身体给老娘养好,这是第一要务!养好了,才有力气去祸害……咳,去征战世界!懂?”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躺好别动!我去给你拿点能让你老实睡觉的药……”
景墨靠在诊疗床上,肩膀的剧痛在药物作用下开始缓缓退潮,沉重的麻木和疲惫席卷而来。
“只有四个吗……”他闭上了眼睛,眉头微锁,但很快又舒展开,只剩下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保健室里混合的气味和朱丽叶特身上的气味,构成了他回到学院后深刻的第一课。
世界赛的广阔舞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但此刻,他需要先政府眼前这道伤口。
「想要实现的愿望」……我会得到的。
带着这种思绪,景墨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才慢慢放松下来,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景墨才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景墨不禁有些放松起来。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凉风,带着夜露的清冽气息,悄然拂过了景墨的额发。
紧接着,一声轻的如同羽毛落地的细微声音响起。
咔哒——
月光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银辉。
就在那光影交界处的模糊地带,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睁着自己金黄色的大眼睛看着景墨,额头上带着一些汗,微微的喘气带起了她胸脯。
显然,她是刚接到消息跑过来的。
是珂萝伊。
她微微歪着头,眼中净是担忧,像是精妙的检测仪,细细掠过景墨的身体,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景墨肩膀上刚重新缝合的伤口上。
“……”景墨的嘴角无声地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发出声音,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小墨……”她的声音轻的像叹息,带着点图特的语调,尾音习惯性地脱出一个几乎听不的喵声。
景墨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瞬间僵住。
珂萝伊的视线立刻聚焦在他微微痉挛的肩部肌肉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墨……疼吗……”她的指尖在距离绷带几厘米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最柔软的侧面,轻轻碰了碰绷带边缘没有血迹的干净部分。
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谨慎和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嗯。”景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气音,承认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笨蛋小墨……”珂萝伊突然抱住了景墨,脸不断在景墨的左手上蹭着。
“笨小墨……每次都会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一向少话的珂萝伊在不断地抱怨着,声音里也渐渐染上了哭腔。
她开始后悔了自己早早就拒绝了校长拜托她去学院代表赛的请求。
如果她也在学院代表赛的话,景墨或许能接收一些她提供的对策,至少不会伤成这样。
景墨也看出来了她的心情,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三年,但是她在孤儿院的时候可是极其依赖自己,可以说,她的什么情绪,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不是你的错。”景墨摸了摸珂萝伊的头,“比赛,本就如此,不是吗?如果真有那么容易获得胜利,那我就没必要这么勤奋练习了。”
他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
“珂萝伊……”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安抚,“你来了就好……”他的目光温柔地包裹着她,“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需要她的愧疚,此刻她带来的这份无声的陪伴和担忧,本身就是他黑暗中最温暖的光。
珂萝伊感受着他指腹的微凉和笨拙的温柔,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她重新将脸埋回他的臂弯,这次不再抱怨,只是更紧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
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月光安静地流淌,将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珂萝伊就这么抱着景墨,她的思绪回到了她刚进入孤儿院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在别的孩子眼里,宛如怪胎。
因为她不说话,没有悲喜,跟周围的孩子都不一样。
孤儿院的阿姨们,看到这个情况,也有些束手无策,有的阿姨认为,她比当时的景墨还难解开心结。
因为大家当时都知道景墨的心结在哪里。
而她,珂萝伊,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你是……叫珂萝伊吗?”小小的孩童来到了小小的珂萝伊面前,手中拿着绘本,跟她打着招呼。
小珂萝伊抬起头,看着眼前明媚的孩童,带着温暖的笑容。
“我叫景墨,景色的景,墨水的墨。”孩童跟她打着招呼,那一声自我介绍宛如一束亮光,照进了她的黑暗中。
“我……”小女孩像是第一次说话一样,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叫珂萝伊……”
“嗯!”小小的景墨对着小小的珂萝伊笑道,“要一起看书吗?”
看着小景墨手中的绘本,珂萝伊第一次感受到了好奇,因为这是她除了科学资讯和杂志之外,第一次接触到的新鲜事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