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裂痕

作者:两面金黄的鱼 更新时间:2025/10/7 23:49:40 字数:3065

饮水机里流出的水带着过滤后的、标准化的微甜,却压不住山硫心头泛起的那丝烦躁。

他回到座位时,风波已经平息。赵天昊回到了他的“王座”上,正和前排的女生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个甩人一脸本子的不是他。而陈默,则依旧是那副埋着头的姿态,只是肩膀的耸动幅度比之前更小了。

山硫注意到,陈默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垃圾桶里的书本,用袖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封面上的污渍。那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周围的同学,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埋头刷题,有的戴着耳机听歌,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在自己和教室后排的“风暴中心”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无趣

一个施暴者,一群沉默的旁观者,共同构筑了这个“班级”的脆弱生态。他见过太多,早已麻木。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在重复上演。

赵天昊的欺凌花样百出,但都遵循着一个核心原则:*精神上的羞辱远比肉体上的伤害更让他有快感*。

他会故意在众人面前打翻陈默的午餐,然后丢下几张零钱,用施舍的口吻说:“不好意思啊,赔你的。”

他也会在体育课上,让陈默像个仆人一样去几十米外的小卖部给他买水,稍有耽搁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而陈默,永远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影子。他会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饭菜,会把钱捡起来,也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上冰镇的可乐,然后低声说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山硫成了这一切最忠实的观众。

他冷眼看着,像一个正在观察蚁群生态的生物学家。他发现,陈默的校服虽然洗得发白,但领口和袖口永远是干净的;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没有一丝污垢;他那副黑框眼镜的镜片上,也总是看不到指纹。

这是一个在泥泞中,依然努力维持着体面和干净的人。

这天下午放学,天气骤变。前一秒还挂着昏黄太阳的天空,转瞬间便被铅灰色的乌云吞没。豆大的雨点毫无征预兆地砸落,很快就连成了线,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山硫没有带伞的习惯。在他看来,淋雨和吃饭、睡觉一样,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体验。他将书包顶在头上,正准备冲进雨幕,一个迟疑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

“那个……涂、涂山硫同学?”

山硫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看到陈默举着一把小小的折叠伞,正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后。雨水已经打湿了陈默半边的肩膀,他瘦弱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发抖,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什么事?”山硫的语气很平淡,却带有一丝好奇。好奇,这个自身都难保的家伙,叫住自己做什么。

“你……你没带伞吧?”陈默又往前半步,努力将伞向山硫这边倾斜,清亮的雨水立刻顺着他自己的手臂流下,“我家和你……顺路,要不,一起走吧?”

山硫看着他。

看着这个被欺负时只会说“对不起”、被羞辱时只会默默忍受的男生,此刻却鼓足了勇气,向自己这个仅仅是“同学”的陌生人,递出了援手。

为什么?人类的多样性永远让他琢磨不透。

山硫想不通。他明明一次都没有帮过他,甚至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自己对他而言,和那些冷漠的旁观者没有任何区别。

“不用。”山硫平静的拒绝这种无意义的善意,就像当初拒绝那些虚伪的同情一样。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一下!”陈默急了,又往前跟了一步,几乎要撞到林默的背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雨太大了,会感冒的……我妈说,生病了……很难受的。”

提到“我妈”两个字时,他的声音黯淡了下去。

山硫的身体顿住了。

那句简单到近乎笨拙的关心,跌跌撞撞的撞进了他的视线中。

既然如此,便接受吧…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在耳边作响。

最终,山硫没有再拒绝。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伞下。

空间很小,连两个一米6左右的男生挤在一把单人伞下,显得格外窘迫。为了避免碰到对方,两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肩膀几乎要贴在一起,却又隔着最后一厘米的空隙。

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但陈默还是有些紧张,举着伞的手臂都有些僵硬。

一路无言。

山硫能清晰地闻到,从陈默身上传来的,不是汗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廉价肥皂的清香。他也能清晰地看到,为了把伞的大部分都让给自己,江小白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裤腿,已经完全湿透。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和从伞沿滴落的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在分岔的路口,林默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吐出两个字。

“啊……好。”陈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他收回伞,对着林默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明天……明天见。”

山硫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对方瘦弱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雨巷的深处。他这才注意到,江小白的左脚脚踝似乎有些红肿——大概是今天体育课时,为了给赵天昊捡滚到远处的篮球而崴到的。

山硫站在原地,伸出手,接住了几滴冰冷的雨水。

手心是凉的。

但不知为何,刚刚被伞庇护过的那半边肩膀,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足道的、令人不适的暖意。

死寂的心湖被激起一片涟漪。

“奇怪的人类”山硫想着回到了家中。

“君王,那位是?”本来在家饰演着母亲的女人此刻恭敬的迎接山硫的到来。

“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

夜色如墨,狭小而陈旧的客厅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林希正趴在油腻的木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着数学作业。她握笔的姿势很标准,小小的身躯坐得笔直,仿佛一座沉静的雕像。

练习册上,一个个工整的阿拉伯数字,是她对抗这个沉闷世界的唯一武器。

“吱呀——”

防盗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走了进来,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瞬间冲散了屋里沉闷的空气。

林希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停下笔,却不敢抬头。

“妈的!真是晦气!”男人粗哑的咒骂声在客厅里回荡,他一脚踹在鞋柜上,发出“砰”的闷响。

来人正是她的父亲,林国富。

他今天穿出去的那件还算体面的夹克衫,此刻变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沾着不明的污渍。他双目赤红,面红耳赤,显然是输了钱,又喝了不少酒。

林国富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嘴里不停地念叨:“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翻本了!我真是会谢!”

他掏了掏空空如也的口袋,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今天真是让人破大防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目光在屋里巡视,最后落在了那个安静写作业的小小身影上。

那盏明亮的台灯,此刻在他看来,显得格外刺眼。

“写!写!写!一天到晚就知道写作业!”林国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在家倒好,安逸得很呐!”

林希吓得把头埋得更低了,小声辩解:“爸,老师布置的……”

“老师?老师能给你饭吃?还是能帮你爹还账?”林国富勃然大怒,一把夺过她的练习册。

他看也不看,双手抓住练习册,“刺啦”一声,将其撕成了两半。

纸屑纷飞,如同破碎的蝴蝶,飘落在林希的头上和身上。

“写这些破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写出钱来吗?”林国富指着林希的鼻子骂道,“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当个书呆子?丧门星!我看我今天这么倒霉,都是因为你!”

他越说越气,怨天尤人,仿佛自己所有的失败,都是这个女儿带来的。

林希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还敢瞪我?”

林希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林国富,他扬起巴掌,不由分说地朝着女孩的脸颊挥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

林希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连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地。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响。

书桌上的文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一片狼藉。

林国富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儿,眼中的怒火却没有丝毫消减,反而多了几分癫狂的快意。

“没用的东西!跟你那个死鬼妈一样,只会给老子添堵!”他啐了一口,不再看地上的女儿,转身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林希一个人。

她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破碎的练习册纸片散落在她周围。脸上的疼痛钻心,但更疼的,是那颗一点点变冷的心。她终于忍不住,将脸埋在臂弯里,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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