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向日葵

作者:两面金黄的鱼 更新时间:2025/10/7 23:50:33 字数:4250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希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脸颊上的肿痛和心里的屈辱感,像两条毒蛇,反复啃噬着她。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客厅里空无一人,林国富大概是又出去了。餐桌上,昨天被撕碎的练习册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林希走到卫生间,镜子里的女孩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左边脸颊高高肿起,上面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已经泛出青紫色,触目惊心。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着脸,试图让红肿消退一些,但效果微乎其微。

她不能请假,缺一天的课,就可能永远也补不回来。

林希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出去年冬天用过的一个旧口罩,戴上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她又把头发往前拨了拨,挡住眼睛和脸颊的边缘。做完这一切,她才背起书包,像个小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

林希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课本,假装专心致志地阅读,希望能将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林希。”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她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班长蒋晨。他手里拿着一摞作业本,正微皱着眉头看着她。

“你的作业呢?”蒋晨问道。

“我……我昨天……”林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作业被父亲撕了吧。

“你怎么戴着口罩?感冒了?”蒋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真诚和关切。

“嗯,有点不舒服。”林希把头埋得更低了。

蒋晨没有多问,只是将作业本放在讲台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一整天,林希都如坐针毡。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同学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蒋晨的视线也几次落在她身上。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一张小纸条从前桌传了过来。

林希疑惑地打开,上面是蒋晨清秀的字迹:“放学后别走,等我一下。”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蜂拥而出。林希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心里七上八下。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她和蒋晨两个人。

蒋晨走到她面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膏管,轻轻放在她的桌上。

“这个活血化瘀的,我妈说效果很好。”他看着她,语气温和,“你这情况,主打一个硬扛是没用的,涂点药好得快。”

林希愣住了,看着桌上的药膏,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我……我只是不小心摔的。”她还在嘴硬,声音却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蒋晨叹了口气,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不管怎么样,女孩子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说完,他背起书包,对她挥了挥手:“走了,明天见。”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边。林希握着那管小小的药膏,感觉冰冷的手心里,有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家地下棋牌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麻将牌的碰撞声、男人们的叫骂声和狂笑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魔音。

林国富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牌。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嘴角却咧着一个疯狂的笑容。

“糊了!清一色!哈哈,给钱,给钱!”他猛地把牌推倒,朝着桌上的人伸出手,状若癫狂。

赢了这一小把,他仿佛看到了翻本的希望,之前的颓气一扫而空。“看见没有?我的手气来了!今晚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眷顾他。

接下来的几把,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奶奶的,怎么可能!”林国富一把将牌摔在桌上,怨天尤人,“就差一张!又差一张!这牌简直是在跟我作对!”

旁边的人嘲讽道:“老林,不行就歇歇吧,你今天已经输了不少了。”

“滚!”林国富眼睛一瞪,“今天谁也别想拦着我!老子今晚必须把本捞回来!”

他输光了口袋里最后一点钱,又开始向身边的人借。

“王哥,再借我一千,就一千!下一把,我必定翻盘!我这手气,泰裤辣!”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被称作王哥的男人,不耐烦地扔给他几个筹码:“最后一次啊,再输了,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林国富抓过筹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将所有筹码都推到了赌桌中央,声音嘶哑地喊道:“这把我全押了!我就不信这个邪!”

整个牌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这最后一搏的疯狂举动。

山硫踏入教室时,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日雨水的湿气。

他走到座位,动作如常地放下书包,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身旁的陈默。

陈默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欠缺血色,偶尔会发出一声压抑的、小声的咳嗽。看来昨天那半边身子的雨,到底还是让他着了凉。

山硫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却发现自己灰色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用塑料袋包好的菠萝包,旁边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字迹很清秀,带着一丝不自信的拘谨。

“昨天淋了雨,吃点东西暖暖胃。——陈默”

林默的动作停顿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在担心别人吗?

他盯着那个普普通通、在学校小卖部只卖两块钱的菠萝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他讨厌这种人情往来,它像一张无形的网,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麻烦而复杂。

他想把它还回去,或者干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可当他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陈默投来的、带着点紧张和期盼的目光时,拒绝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陈默飞快地收回视线,重新把头埋了下去,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过,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最终,山硫什么也没说。他沉默地坐下,撕开塑料袋,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那个廉价的、甜得有些发腻的面包。

他有厌食症,好几次几次因为营养不良倒地,曾让他烦躁咀嚼的动作,这次却奇异的平复了,些许他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午休时间,大多数同学都去了食堂。教室里闹哄哄的人声褪去,只剩下少数几个埋头刷题的学生。

山硫没有午休的习惯。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觉却像雷达一样铺开,捕捉着周围的一切。他听到前排女生耳机里漏出的流行音乐,听到风吹过窗帘的沙沙声,也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声音来自江小白。

山硫睁开眼,侧头望去。

陈默没有去吃饭,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已经磨破了边的速写本,正无比专注地在上面画着什么。他的腰弯得很低,几乎要和桌面平行,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神情却是林默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虔诚的安宁。

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与外界隔绝的幸福。

山硫的目光落在了画纸上。

那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素描。画面上,是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每一朵都盛开得热烈而灿烂,它们的脸庞无一例外地,都朝向同一个方向——右上角那个被刻意留白、象征着太阳的位置。构图并不完美,技巧也略显青涩,但那股蓬勃的、想要冲破纸张的生命力,却极具感染力。

这幅画,和它的主人那种畏缩、黯淡的气质,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画得不错。”

山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清冷,平直,不带任何感**彩。

陈默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把速写本合上,紧紧抱在了怀里,一脸警惕地看着山硫。

“这是什么?”山硫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只是看着他怀里的本子,问道。

“没……没什么……”江小白的眼神躲闪着。

“给谁的?”山硫继续追问,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对江小白很重要。

或许是山硫的语气太过平静,不带任何嘲讽或恶意,陈默的戒备慢慢松懈下来。他犹豫了很久,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小声说:“是……是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她,她在住院……她说她喜欢向日葵,因为……因为它们总是向着太阳。”

总是向着太阳。

山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原来,这个在阴影里活得小心翼翼的家伙,内心深处,也藏着一片属于自己的、盛开着向日葵的田野。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赵天昊组织了一场班级间的篮球赛。

他自然是场上的绝对核心,享受着每一次进球后女生们的喝彩,以及跟班们的吹捧。而陈默,则又一次成了那个被呼来喝去的后勤。他抱着几瓶水,在场边随时待命,偶尔还要跑去很远的地方捡球。

比赛进行得很激烈,终场前,赵天昊所在的球队还落后一分。最后几秒,球传到了赵天昊手里,他带球突破,迎着防守强行跳投——

“铛!”

篮球砸在篮筐上,高高弹起。比赛结束的哨声随之响起。

他们输了。

赵天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将手里的球砸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沉得可怕。前来安慰他的同学,都被他一句“滚开”吼了回去。

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场边那个瘦弱的身影。

“陈默!”赵天昊怒吼着走了过去,“水呢?老子渴死了,没看见吗!”

陈默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拧开一瓶水递过去,“天昊哥,水……水在这里……”

赵天昊一把夺过水瓶,却没有喝,而是直接从陈默的头顶淋了下去。冰凉的矿泉水浇了陈默一身,让他狼狈地打了个寒颤。

“操!连瓶水都递不好,你妈养你有什么用!”赵天昊咒骂着,一脚踹在陈默的腿上。

陈默吃痛,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了几步,背在身后的书包也随之摔在了地上。

拉链没有拉紧,那个被陈默视若珍宝的速写本,从包里滑了出来,摊开在地上,正好露出了那幅即将完工的向日-葵。

赵天昊的眼神,立刻被那幅画吸引了。

“哟,还有闲心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他弯腰捡起速写本,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陈默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和哀求的神情,冲上来想要抢回本子,“别!天昊哥,求你了,别动那个!还给我!”

这是他第一次反抗。

而这反抗,却像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赵天昊的暴虐。

“还给你?”赵天昊冷笑着,他举起速写本,当着江小白的面,用两只手抓住画纸的两端。

“不要——!”江小白发出绝望的尖叫。

“刺啦——!”

清脆的、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响彻在每个旁观者的耳边。

那片热烈的、充满希望的向日葵田,被一道狰狞的口子一分为二。赵天昊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将那页纸彻底撕下,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旁边因昨日下雨而积起的一个小水坑里。

泥水,瞬间浸透了那团寄托着所有希望的纸。

紧接着,是第二页,第三页……

承载着一个少年所有梦想和慰藉的速写本,被一页页撕碎,像漫天飞舞的、悲伤的蝴蝶,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

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陈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纷飞的碎片,看着那团在泥水里慢慢化开的“向日葵”,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去和赵天昊拼命,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跪在那里,伸出颤抖的双手,一片一片地,去捡拾那些被撕碎的、残破的梦。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空洞的眼中滑落,砸在手背的泥泞上。那不是以往那种无声的、压抑的啜泣,而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撕碎后的、无声的崩塌。

不远处,刚刚走出教学楼的山硫,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幕。

他看到了那漫天飞舞的纸片,听到了那一声刺耳的撕裂,也看到了那个跪在泥水里、浑身颤抖的背影。

那一瞬间,某种深埋在记忆里的、被血和背叛尘封的画面,与眼前的一幕轰然重叠。

林默停下了脚步。

果然,面具带再久也是面具,那怕它与你的脸粘合在了一起,也摆脱不了曾经属于你的轮廓。

那双一直平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刀锋般的锐利和寒意。

这一次,他不想再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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