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茄鸡蛋面

作者:两面金黄的鱼 更新时间:2025/10/10 12:38:23 字数:7507

走出甜品店,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带着几分萧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的甜香。

涂山望舒下意识地拉紧了卫衣的领口,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他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苍白,整个人像一片即将被风吹走的枯叶,脆弱得让人心疼。

那句“有点着凉了”的借口,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更没有去捅破。

“嘶——”涂山望舒故作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这天说冷就冷,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看来我的秋裤得提前上岗了。”

她轻快地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阴霾。

山硫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默默地跟着她的步伐。

“对了,跟你说个好玩的。”涂山望舒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开启了新的话题,“今天我们出警,你猜遇到个什么奇葩事?有人报警说楼上邻居在进行‘噪音攻击’,严重影响了他家风水。”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弟弟的回应,但只等来了沉默。

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去了才发现,所谓的‘噪音攻击’,是楼上那哥们在家里做法事,给他新买的游戏机开光。说是这样能‘遥遥领先’,把把都赢。你说离不离谱?我当时在旁边都快憋出内伤了,主打一个‘专业,除非忍不住’。”

她学着队里同事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把一件啼笑皆非的琐事讲得活灵活现。

山硫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他安静地听着,像一个忠实的听众。姐姐的声音是熟悉的,温暖的,像一条源源不断流淌的溪流,包裹着他,让他不至于彻底沉入那片死寂的深海。

他知道姐姐在想什么。

她想用这些鲜活的、冒着热气的世间百态,来证明这个世界是有趣的,是值得留恋的。她想把他从那个封闭的、只有自己的茧里拉出来。

可是,他出不来。人无法想象没有的东西。作为造物,情感本就是被压制的东西。冷漠是在一切尚未完成前的保护色。

那些有趣的故事,对他来说,就像是隔着玻璃观看的默剧,他能看见画面的生动,却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悦。他的情绪系统好像出了故障,无法对外界的信号做出正确的反馈。他与世界仿佛隔了一面看不到尽头的墙。

“所以啊,以后你在家打游戏要是输了,可别学人家搞这些封建迷信啊。”涂山望舒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开了个玩笑。

山硫的身子微微一颤,这是今天姐姐第一次主动与他有肢体接触。那份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真实而清晰。

他抬起头,看向姐姐的侧脸。路灯的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正含笑看着前方。

“晚上想吃什么?”她忽然问,话题转变得行云流水,“别跟我说‘随便’或者‘都行’,今天本宫只接受明确的圣旨。”

又是这个问题。

山硫的喉咙动了动。他想说“没胃口”,想说“什么都不想吃”。但他看着姐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双努力闪烁着光芒,试图照亮他的眼睛,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番茄,鸡蛋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很轻,但足够清晰。

涂山望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喜悦。她重重地点头,仿佛接到了一项无比光荣的任务:“收到!这个我最拿手了!保证让你吃完还想吃,一滴汤都不剩!”

她又恢复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拉着他的胳膊加快了脚步:“走走走,回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中华小当家!”

山硫被她拉着,踉跄地跟上她的步伐。他看着两人在路灯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紧紧挨在一起,从未分离。

一回到家,涂山望舒便甩掉鞋子,把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风风火火地直奔厨房。

“小硫同学,请立刻执行‘洗个热水澡’指令,洗去一身的疲惫,准备迎接美食的降临!”她一边在冰箱里翻找着食材,一边头也不回地发号施令,语气活泼得像个将军。

山硫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浴室。

很快,厨房里就响起了富有节奏的交响乐。水龙头哗哗地冲洗着圆润的番茄,菜刀在砧板上笃笃地切着葱花,油入热锅发出的滋啦声,伴随着鸡蛋液被搅散的清脆声响,共同谱写了一曲名为“生活”的乐章。

涂山望舒系着一条小熊维尼的围裙,整个人全神贯注。她今天不仅仅是在做一碗面,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调配能治愈一切的灵药。

她想起弟弟刚才在街灯下苍白的脸,和那句轻得像羽毛一样的“番茄,鸡蛋面”。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吃的东西。这个信号微弱,却足以让她欣喜若狂。

她知道,这碗面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她愿意抓住这根稻草,用尽全力,为他烹煮出人间最温暖的烟火气。

浴室里,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包裹着林尘瘦削的身体。水蒸气模糊了镜子,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闭着眼睛,能清晰地听到从厨房传来的声响,那笃笃的切菜声,那滋啦的炒菜声,都像是敲在他心上的一记记闷鼓。

他知道,那是姐姐在为他忙碌。

胃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抗拒感又开始悄悄蔓延。他想起了甜品店里那阵令人窒息的干呕,想起了镜子里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为什么要提出吃番茄鸡蛋面?

因为在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姐姐眼中的疲惫,他不想再看到她眼里的光熄灭。

可现在,这个请求却变成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害怕面对那碗面,更害怕面对姐姐期待的眼神。

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走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尘穿着干净的睡衣走出浴室时,浓郁的番茄香气已经溢满了整个客厅。

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正安静地待在那里。金黄的炒蛋,鲜红的汤汁,翠绿的葱花,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制作者的用心。

涂山望舒解下围裙,端着自己的那一碗坐到他对面,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中华小当家特制版番茄鸡蛋面,上桌啦!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用过分期待的眼神给他施加压力,只是自然地拿起筷子,自己先吃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嗯!就是这个味儿,今天发挥超常,简直YYDS!”

山硫在桌边坐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看着眼前的面,那鲜艳的色彩和温暖的香气,对他来说却像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他的手在桌下悄悄握紧,又松开。

对面,涂山望舒吃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把整个空间和选择权都留给了他。

最终,山硫缓缓地拿起了筷子。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夹起一小撮面条,在姐姐不经意瞥来的目光中,迟疑地,把它送进了嘴里。

没有预想中的恶心感。

面条很软,裹着浓郁的番茄汤汁,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悄悄化开。那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美味,却带着一种朴实而安定的温暖,顺着食道,一点点滑进他冰冷的胃里。

他咀嚼着,然后,咽了下去。

他看到对面的姐姐,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于是,他夹起了第二口。

第二口,第三口……

山硫的动作很慢,近乎机械。他没有去品味面条的劲道,也没有去分析汤汁的层次,他只是在执行一个任务——吃下去。

这不是一场享受,而是一场战斗。一场与盘踞在他身体里那头名为“厌恶”的怪兽的战斗。

每一次咀嚼,每一次吞咽,都需要调动起巨大的意志力。

但他没有停下。因为他能感受到,对面那道看似随意的目光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紧张与期待。

涂山望舒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弟弟一口一口地吃着,那速度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但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敲出喜悦的回响。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起手机,假装随意地刷着短视频,让轻松的音乐声打破这过于专注的安静。

“哎,你看这个,太搞笑了。”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林尘,上面是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试图钻过一个很小的纸箱,结果被卡住,一脸生无可恋。

山硫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半秒,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碗里。

涂山望舒也不在意,收回手机,自己哧哧地笑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面,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意间的分享。

她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稀释着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努力为弟弟营造一个“普通”的晚餐环境。

一分钟,两分钟……

山硫碗里的面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一半,然后是三分之二。

胃里开始传来久违的、因食物进入而产生的温热感,那股盘踞的寒意,似乎被这股暖流驱散了一点点。虽然那片空洞依旧存在,但它的边缘,仿佛被这碗面的热气微微地、温柔地触碰了一下。

当山硫放下筷子时,碗里只剩下浅浅的一点汤汁。

他做到了。

他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比跑完三千米还要累。

涂山望舒也放下了筷子,她的碗早就空了。她一直没有催,只是在等。

“我吃完了。”山硫低声说,像是在汇报。

涂山望舒看着他面前几乎见底的碗,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她连忙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把那层水雾逼了回去。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已经挂着灿烂得有些夸张的笑容。

“怎么样?是不是名不虚传?堪比中华小当家的手艺!”她一边说着网络热梗,一边利索地站起身,收拾起两个空碗。

“还行。”山硫的声音依然很轻,但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

“光还行可不行,下次必须让你心服口服。”涂山望舒端着碗走向厨房,背对着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轻快,“你先去休息吧,碗我来洗。”

山硫坐在原地,看着姐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听着水龙头再度响起的哗哗声。

那声音,不知为何,今晚听起来不再像闷鼓,而像是……遥远而温柔的潮汐。

厨房里,水声停止了。

涂山望舒仔细地将洗干净的碗筷码放整齐,用干抹布擦去台面上的水渍。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情是近几个月来少有的轻松。

那只几乎见底的碗,像一枚小小的勋章,在黑暗里为她点亮了一簇微弱的火花。

她带着这份暖意走出厨房,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弟弟的背影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山硫正站在他的房门口,准备推门进去。客厅的光从侧后方照过来,将他笼罩其中。宽大的棉质睡衣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睡衣下那单薄得过分的肩胛骨,像一对折断了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翅膀,突兀地支棱着。

他的脖颈显得格外修长,也格外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那一瞬间,林清菡心中刚刚升腾起的热气,被一股尖锐的冰冷刺穿。

她看着背影,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他充满了少年人蓬勃的生命力的样子。

可现在……

现在他就像一棵被悄悄抽干了所有汁液的植物,外表看似还完整,内里却早已枯槁。

那碗面带来的欣慰是如此真实,可眼前这副消瘦的躯体带来的心疼,却更加排山倒海。

涂山望舒的鼻尖一酸,连忙别过头去。

“早点休息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稳,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

“嗯。”林尘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那一声轻响,仿佛一个开关,隔绝了两个世界。

山硫没有开房间的大灯,只按亮了书桌前那盏小小的台灯。暖黄色的光晕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有限的光明,更多的角落则隐匿在浓郁的黑暗中。

他走到床边,没有脱衣服,就这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也是。那场关于“吃面”的战役,耗尽了他全部的能量。胃里那点温热的感觉还在,但并没有带来舒适,反而像一种异物,提醒着他刚刚的“屈服”。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巨大而模糊的幕布,上面什么都没有,一如他空空荡荡的大脑。

他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不想去想姐姐那故作轻松的笑脸,不想去想同学们在学校里投来的异样眼光,更不想去想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就只是看着,让自己的思绪漂浮,涣散,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他就这样躺着,像一座孤岛,静默地沉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房间的门是山硫与世界之间的屏障。

当那扇门合上,姐姐的目光、客厅的灯光、碗筷碰撞的声响,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他躺在床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线头的木偶,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

房间里很安宁,只有台灯在书桌上投下一圈孤独的光晕。光线之外,黑暗像温和的海水,将一切包裹。

他睁着眼睛,视线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

那片白色,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宇宙。

思绪并没有放空,它们只是变得迟缓而粘稠,像在沼泽中跋涉。他没有去想明天要如何面对学校,也没有去回味刚才那碗面的味道。那些都需要调动情感,而他的情感系统早已进入了休眠模式。

他的意识像一个漂浮在水面的幽灵,偶尔会有一两片记忆的碎片从水底浮上来。

是姐姐在甜品店里,强忍着担忧的眼神。

是她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

是她把手机递过来时,屏幕上那只被卡住的橘猫。

这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像一个最客观的旁观者,看着一部与自己无关的默片。他知道那是关心,是爱,是努力,但他感受不到。

这些善意像阳光,但他却被困在密不透光的深海里,只能感知到遥远海面上微弱的光亮,却无法触及那份温暖。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举到眼前。

手指纤细,骨节分明。这是他的手,但他却感到一阵陌生。他尝试着弯曲手指,再伸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也隔了一层毛玻璃,显得不那么真切。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问题偶尔会像气泡一样冒出来,但很快就破裂,消散在无边的空洞里。思考是件太累人的事,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窗外,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像一颗颗沉默的星星。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那个世界是鲜活的,是流动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故事。

而他所在的世界,只有这片天花板,和无声的呼吸。

他就这样躺着,不悲不喜,任由时间从他身上静静地流淌过去。仿佛只要一直这样躺下去,就可以逃避掉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所有日子。

这片安宁,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静谧不再是庇护,而是一种压迫。它像一个巨大的真空罩,抽走了所有的声音,让林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空洞的回响。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已经死去了很久的幽灵。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

他侧过身,动作迟缓地摸索到床头的手机。冰冷的金属和玻璃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按亮屏幕,刺眼的光瞬间驱散了眼前的黑暗,也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近乎本能地滑动,点开了一个短视频软件的图标。

几乎在同一瞬间,嘈杂的背景音乐和夸张的笑声猛地从手机听筒里迸发出来,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死寂。

他没有滑动,也没有选择,只是把手机放在枕边,任由算法推送的视频一个接一个地播放。

屏幕上光影飞速切换,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带货,有人在跳着滑稽的舞蹈,有人在分享“一秒钟让你学会”的生活小妙招。那些鲜活的面孔,激昂的情绪,都属于另一个热闹的人间。

房间里终于有了“人味儿”。

一种廉价的、罐头式的、与他毫无关联的人味儿。

山硫重新躺平,将视线投回天花板。手机屏幕的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不断变幻的斑驳光影,让他看起来像沉在水底,仰望着水面上的光怪陆离。

他不去听视频里的具体内容,也不去看那些画面。他只是需要这个声音,需要这个由数据和算法堆砌出来的虚假热闹,来填补这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空白。

这声音像一层薄薄的隔音棉,将他和内心深处那片更深、更可怕的寂静暂时隔离开来。

他就这样躺着,任由那些与他无关的喧嚣在耳边流淌,像一条永远不会停歇的河流,载着他,漂向又一个无眠的夜晚。安静的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客厅里的灯光显得有些寂寥。

涂山望舒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却没有喝。弟弟吃下的那半碗面,曾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让她欣喜的涟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涟漪散去,湖面重归平静,寒意也再次从湖底升腾起来。

她无法安心。

那份喜悦太脆弱,就像风中的烛火,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它会熄灭。

她站起身,像一只不安的猫,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声音。她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林尘的房门前。

门没有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极细的缝隙。

一丝微光和一些模糊的、嘈杂的声音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涂山望舒的心猛地一跳。是他在看电视吗?还是在和同学打电话?无论是哪一种,都似乎是一个好兆头。她怀着一丝忐忑的期待,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凑了过去,将眼睛贴近那道门缝。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呼吸骤停的一幕。

弟弟并没有在看什么,也没有在和谁说话。

他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正亮着,五光十色的短视频画面飞速切换,像一场无声的烟火秀。那变幻不定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他毫无血色的皮肤和紧抿的嘴唇。

嘈杂的背景音乐、主播夸张的叫卖声、观众魔性的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从手机小小的听筒里涌出来,填满了整个房间。

可山硫却像一个局外人,一个没有灵魂的雕塑。

他沉浸在这片虚假的热闹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孤独。

涂山望舒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在娱乐,他是在用这种喧嚣来对抗某种更可怕的东西——那种能吞噬一切的、来自心底的死寂。他需要这种声音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哪怕这声音与他毫不相干。

这一刻,涂山望舒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寒彻骨髓。

那半碗面带来的慰藉,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她以为自己往前走了一小步,却没发现,她和弟弟之间,隔着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她能为他做出全世界最好吃的番茄鸡蛋面,却无法填补他内心那片万分之一的空洞。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可以是一名雷厉风行的警察,面对罪犯毫不畏惧,可面对亲生弟弟这无声的痛苦,她却束手无策。

她只能站在这道门缝外,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偷窥者,看着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缓慢地、无声地沉没。

涂山望舒缓缓地、缓缓地退后,直到后背抵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她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压抑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从门缝里传来的喧闹声,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又那么的悲凉。

她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走廊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感应到动作,啪嗒一声熄灭了,将她完全吞噬在黑暗里。

这黑暗,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安全。

在这里,她可以不必再伪装坚强,不必再用夸张的笑容和轻松的语气去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道门缝里传出的喧闹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持续不断地扎在她的神经上。每一个笑声,每一句叫卖,都变成了对她无能的嘲讽。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足够有耐心,只要她用足够的爱去包围他,就能把他从那个壳里一点点地拉出来。今天晚餐时那半碗面,曾让她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可她错了,错得离谱。

那不是一道壳,那是一座深渊。她站在悬崖边,用尽全力朝里面呼喊,朝里面投掷食物和温暖,可深渊只是沉默地、贪婪地吞噬掉一切,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在警局,她是雷厉风行的涂山警官,面对再狡猾的罪犯、再复杂的案情,她总能找到突破口。她相信逻辑,相信证据,相信任何难题都有解法。

但在这里,在这个家里,她只是一个束手无策的姐姐。弟弟的痛苦没有缘由,没有逻辑,像一团浓雾,她看不清,也抓不住。

她打不赢这场仗。

至少,靠她一个人打不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涂山望舒抹了一把脸,手心一片冰凉的湿润。她从地上站起来,动作有些踉跄,但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茫然无措。

她回到了客厅,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亮起,照亮了她苍白而决绝的脸。她打开浏览器,手指在搜索框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敲了下去。

“青少年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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