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父亲”

作者:两面金黄的鱼 更新时间:2025/10/12 17:54:04 字数:2855

“啪。”

陈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清脆的响声,像是为前半夜的徒劳无功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一眼那冰冷的饭盒,也没有理会屏幕上尚未完成的PPT。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他抓起外套,像一个逃兵,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宏远大厦。

凌晨一点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的尘土和植物的混合气息。陈静打了个激灵,紧了紧外套。他没有回家,甚至没有走向停车场的方向,只是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他成了一个游荡在午夜的孤魂。

街边的店铺早已打烊,只有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黑夜里透着一丝孤独的温暖。陈默走了进去,不是为了买什么,只是想沾染一点人间烟火气。

一个年轻的店员正在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耳机里放着节奏强劲的音乐。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和饮料,色彩鲜艳,仿佛一个个诱人的陷阱。

陈静的目光落在了一排排冰镇啤酒上。他忽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拉开冰柜门,拿起一罐,就在这里,当着店员的面,一口气把它喝光。他想感受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冲刷掉满心的烦躁与苦闷。

可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想起了明天早上九点的会,想起了王总那张不怒自威的脸。酒,是不能喝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便利店,继续他的游荡。

走了不知多久,一阵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不远处,一个路边烧烤摊还亮着灯。红彤彤的炭火上,肉串滋滋作响,油光闪亮,孜然和辣椒的香味霸道地占据了整条街道。

几个年轻人正围坐在小桌旁,高声笑闹,碰着啤酒瓶,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板,再来二十串腰子,两打啤酒!”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无所顾忌的快活。

陈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放纵过了?好像自从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的人生就被设定了程序,每一步都必须精确计算,不能有丝毫偏差。烧烤、啤酒、熬夜……这些曾经代表着青春与自由的词语,如今都成了奢侈品。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零钞和一张银行卡。他可以坐下,像那些年轻人一样,点上一堆肉串,喝个酩酊大醉。

可然后呢?明天拿什么去交那五千块的奥数班费用?

现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他咽了口唾沫,仿佛吞下的是满腔的酸涩,转身继续向前走,将那片喧闹和香气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橱窗外的穷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精美玩具,却永远无法拥有。他渴望放纵,渴望像个脱缰的野马,在无人的旷野上肆意狂奔。他想大吼大叫,想砸碎点什么,想做一切出格的事情,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而不是一具被名为“责任”的丝线操控的行尸走肉。

这种对自由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它像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猛兽,在他的心里疯狂地冲撞着,咆哮着。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座跨江大桥上。桥上车辆稀少,江风猎猎,吹得他的衣衫鼓动。他扶着冰冷的栏杆,望向桥下漆黑的江面。江水无声地向东流去,载着城市的倒影,不知疲倦。

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繁华得不真实。

他想,如果自己就这么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所有的烦恼就都结束了?没有PPT,没有王总,没有房贷,也没有那五千块的报名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掐灭了。他怕死,更怕他死后,妻子和孩子怎么办。

陈静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妻子和老板的通话记录。他死死地盯着这两个名字,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越烧越旺。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活得这么累?

他忽然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旷的江面嘶吼起来:

“啊——!”

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很远,惊起了一两声犬吠,随即又被风吹散,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喊完之后,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一些。他没有哭,只是觉得无比荒唐。

他再次看向手机,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毒草般在他的心中滋生、蔓延。

也许,他不该再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人。

江风吹了许久,吹散了嘶吼后的余音,也吹得陈静那颗因愤怒而燥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那个疯狂的念头,并没有随风而逝,反而像一株坚韧的藤蔓,在他心底扎下了根。他可以不干了,可以离开,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想法带着致命的诱惑,让他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转身,迈开脚步,这次的方向是家。不是因为留恋,而是他需要回去,拿上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彻底告别。

回家的路,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个早已注定的终点。他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过那家他和妻子常去的早餐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他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审视着这个即将被他抛弃的世界。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饭菜余温和生活琐碎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黑暗的客厅里,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勾勒出沙发、茶几和散落一地的玩具的轮廓。这里的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家”的定义,也像一张无形的网,在他踏入的瞬间,便重新将他笼罩。

在外面滋生的所有勇气和疯狂,仿佛都在进门的那一刻被门槛绊倒,摔得粉碎。

他轻手轻脚地换下鞋,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坐到了沙发上。那刚从江边带来的自由气息,迅速被这狭小空间里的窒息感所取代。他仿佛又能听见妻子的抱怨,看见账单上冰冷的数字,闻到办公室里那股“班味儿”。

束缚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真的能走吗?抛下这一切,真的能获得解脱吗?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浮现,却不像在桥上时那般坚定,反而多了一丝犹豫和自我怀疑。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儿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小的身影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是他的儿子,乐乐。

“爸爸?”

孩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

这一声“爸爸”,像一道精准的咒语,瞬间击中了陈默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浑身一僵,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所有关于逃离和放纵的疯狂念头,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那团在他心中燃烧了一整夜的野火,被这声软糯的呼唤瞬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陈默转过头,借着月光,看到儿子光着脚丫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

他心中一紧,刚才还满是叛逆和愤怒的心,立刻被心疼和自责填满。他迅速站起身,三两步走到儿子面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怎么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低极柔,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乐乐把小脑袋埋进他的颈窝,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我梦到爸爸不见了……”

陈默抱着儿子的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怀里温热而依赖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他抱着乐乐回到儿童房,将他轻轻放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爸爸不走,就在这儿陪你。”他坐在床边,低声说。

“嗯……”乐乐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小脸上还带着一丝安心的微笑。

陈静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江边的风,午夜的嘶吼,那份对自由的极度渴望,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像一场荒唐的梦。

他不是陈静,他首先是“爸爸”。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儿子,转身走出了房间。他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走向了书房,打开了那台刚刚被他合上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再次亮起,映出他疲惫却再无波澜的脸。那份被判了死刑的PPT,静静地躺在那里。

逃离的念头已经彻底熄灭。他再次变回了那个名为“父亲”和“丈夫”的陈静,默默地扛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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