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林希

作者:两面金黄的鱼 更新时间:2025/10/13 17:30:08 字数:5399

寂静,是牌桌上最可怕的声音。

当对家缓缓亮出最后一张牌时,林国富脸上的疯狂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张牌,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虚妄的幻想。

“哈哈,不好意思了老林,这把我通吃。”对家笑得合不拢嘴,将桌上所有的筹码都揽到自己面前。

“不……不可能……”林国富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张牌,嘴唇哆嗦着,面如死灰,“这绝对不可能!你们出老千!”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猛地站起来,想要去掀桌子。

“哎哎哎!”旁边的王哥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一把铁钳。“老林,愿赌服输。在我们这儿玩,就得守规矩。”

“我没钱了……”林国富瞬间泄了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王哥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脸:“没钱了?连本带利,你现在欠我三千。什么时候还?”

“我……我下个星期发了工资就还……”

“下个星期?”王哥冷笑一声,“我可等不了那么久。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是见不到钱,后果你知道的。”

他对着身后的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林国富,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出了棋牌室,扔在了肮脏的后巷里。

“记住,只有三天!”王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随即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林国富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晚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他感到的不是寒冷,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三千块,三天时间。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滋长:钱,他需要钱。

另一边,林希握着那管小小的药膏,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蒋晨的话语和那温和的眼神,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晦暗的世界。她甚至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关心自己的父亲,那该多好。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放进书包最里层,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然而,当她走到家门口,看到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时,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他回来了。

林希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林国富正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屋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不再是昨晚的暴怒,而是一种让她不寒而栗的、饿狼般的贪婪。

“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林希顺从地走了过去,低着头,不敢看他。

“学校……最近要交什么钱吗?比如书本费,或者活动费?”林国富试探性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正常的“关切”。

林希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自己……是不是存了点零花钱?”他又问,眼睛在林希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林希的心猛地一揪,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书包带:“没有,我没有钱。”

“没有?”林国富的音量陡然拔高,他站起身,一把抢过林希的书包,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课本、文具、还有那管被小心收藏的药膏,散落一地。

他翻了半天,只找到了几个硬币。

“就这么点?你骗谁呢!”林国富显然不信,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冲进了林希的房间。

林希脸色大变,也跟着跑了进去。

只见林国富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把她小小的房间弄得一片狼藉。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床底下一个不起眼的饼干铁盒上。

那是她的储钱罐。里面是她几年来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的几十块钱,准备给自己买学习资料的。

“不!爸爸,不要!”林希冲过去想阻止他。

但林国富已经一把抓出了铁盒,他甚至懒得去撬开盖子,直接在床沿上用力砸了几下。

“哐当!”

铁盒被砸开,里面的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滚落出来。

林国富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蹲下身,贪婪地将地上的钱一把抓起,连一枚一角的硬币都不放过。

“爸,那是我的钱!你还给我!”林希哭喊着,扑上去想要抢回来。

“滚开!”林国富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毫不留情。“老子现在急用钱,先借你的!以后还你!”

他把钱胡乱塞进口袋,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女儿,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门被重重地关上。

林希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被砸坏的铁盒和空空如也的地面,嚎啕大哭。那一点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被父亲亲手掐灭,连一丝火星都未曾留下。

林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那个如同牢笼一般,充斥着暴力与绝望的屋子。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周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鼎沸的人声与她格格不入。

每一个行人都行色匆匆,奔赴着各自的温暖归宿。而她,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无处可去。

不知不觉地,她走上了一座横跨主干道的人行天桥。

她扶着冰冷的栏杆,停下脚步。桥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了一条条绚烂的金色与红色光河,向前奔涌,不知疲倦。那繁华的景象,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桥上孑然一身的她,泾渭分明。

她抬起头,想看看星星。

然而,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夜空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暗紫色,只有寥寥几颗最亮的星,在遥远的天际线上发出微弱的光,忽明忽灭,如同她那刚刚被掐灭的,微不足道的希望。

她的手下意识地碰了碰依旧戴着的口罩,口罩下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

父亲那贪婪而疯狂的眼神,被砸扁的饼干铁盒,散落一地的硬币,还有蒋晨递上药膏时那温和的目光……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人生,为何如此昏暗?

她看着桥下飞驰而过的车辆,每一扇车窗里,或许都承载着一个幸福的家庭,有说有笑。而她的家,只有无穷无尽的索取和伤害。

一阵晚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单薄的校服瑟瑟作响。她瘦小的身影在宽阔的天桥上,显得格外孤单,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城市的夜风吹散。

她没有哭,眼泪似乎早已在那间屋子里流干了。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注意到了这个独自停留在天桥中央的女孩。

是正在夜间巡逻的片警涂山望舒。

她放缓了脚步,与女孩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贸然上前。作为一名心思缜密的警察,她一眼就看出了女孩状态的不对劲。

这么晚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独自一人,戴着口罩,长时间地倚在天桥栏杆上发呆。这绝不是正常现象。

涂山望舒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看到了女孩单薄的衣衫,看到了她那与周围繁华格格不入的孤寂背影。

女孩的肩膀在轻轻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悲伤。

涂山望舒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她没有立刻走过去盘问,她怕惊扰到这个脆弱的灵魂。她只是站在阴影里,像一个守护者,用自己的存在,为这个女孩在冰冷的城市夜色中,撑起了一张无形的安全网。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孩子在这里站了至少有十分钟了,姿势几乎没变过。是和家里吵架了,还是在学校受了委屈?她那个口罩戴得有些刻意,几乎遮住了小半张脸,在这种天气里并不寻常。难道是……脸上有伤?

这个念头让涂山望舒的神经立刻警惕起来。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案子,每个沉默不语的孩子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外人难以想象的故事,甚至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她不能就这么走开,万一这孩子想不开,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过去问问,但方式要温和。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刻意放慢了脚步,皮靴踏在天桥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平稳的声响,好让对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

她从侧面慢慢靠近,直到与林希相隔两三步的距离才停下。

“同学,”涂山望舒开口,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柔和,“天晚了,风也大,怎么还不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希死寂的心湖。她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来。

当看到那一身笔挺的警服时,林希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慌和畏惧,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紧抓住了身后的栏杆。

看到女孩眼中流露出的惊惧,温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可能吓到她了。她放缓了语气,甚至后退了半步,举起一只手,掌心向前,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

“别怕,同学。我是这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叫涂山望舒。只是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有点不放心,过来问问。”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希紧紧抓着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得如同擂鼓。警察……是来抓爸爸的吗?还是因为我……

“我……我没事。”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透透气?”涂山望舒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并没有咄咄逼人,“现在晚上温度低,你穿得这么单薄,很容易感冒的。”

温晴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女孩的校服很干净,但有些旧了。她一直下意识地把脸往阴影里侧,口罩边缘露出的皮肤似乎有些不自然的红肿。

“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涂山望舒换了个更委婉的问法,“这个年纪的我们,主打一个叛逆,有时候和爸妈吵架也是难免的。但这么晚不回家,他们会担心的。”

提到“爸妈”这两个字,林希的肩膀明显地垮了一下,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没有,我没有吵架。我马上就回家。”

她的反应,更加印证了涂山望舒心中的猜测。这孩子身上一定有事。

“你家住在哪儿?远不远?要是顺路的话,我正好巡逻结束,可以开车送你一段。”涂山望舒提出了一个具体的建议,试图拉近距离。

“不……不用了!”林希几乎是立刻拒绝,她的反应比刚才还要激烈,“我家很近,我……我自己走回去就行。谢谢警察姐姐,我真的要回家了。”

她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慌乱地转过身,埋着头就准备离开。她的局促不安,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等一下。”涂山望舒叫住了她。

林希的脚步一顿,身体僵硬,却不敢回头。

涂山望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警民联系卡,走上前,轻轻塞进了林希校服的口袋里。她的动作很轻,没有触碰到林希的身体。

“这个你拿着。”温晴的声音就在她耳后响起,温和而坚定,“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如果你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随时都可以打给我。24小时开机。”

林希能感觉到,那个薄薄的卡片在口袋里,带着一丝陌生的温度。

“记住,警察不只是抓坏人的,也是保护你们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说完,温晴便退后了几步,不再给她任何压力。

林希僵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几秒钟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迈开脚步,快步朝着天桥的另一头跑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涂山望舒站在桥上,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她拿出对讲机,低声说道:“指挥中心,巡逻一号报告。在城南天桥发现一名疑似需要帮助的未成年女性,情绪不稳定,已离开。我会沿途跟进,确认其安全。”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孩,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弟弟,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那个想刺猬一样拒绝他人的身影。

涂山望舒回到警车上,身旁的搭档,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民警张哥,正喝着保温杯里的热茶。

“怎么了,小舒?碰上什么事了?”张哥看她神情严肃,开口问道。

涂山望舒发动车子,一边缓缓地跟在林希跑走的方向,一边保持着安全距离。“刚才在天桥上,看到一个女学生,状态很不对劲。”

她简要地描述了刚才的情景:“穿着单薄的校服,戴着口罩,一个人站了很久。我过去一问,她就特别紧张,眼神里全是害怕,好像警察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张哥咂了咂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离家出走的小孩呗,跟家里吵了架,出来闹情绪。过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

“感觉不太像。”温晴摇了摇头,眉间的忧虑没有散去,“她不是叛逆和愤怒,更多的是恐惧和绝望。而且我怀疑……她口罩下面有伤。”

听到“伤”这个字,张哥也收起了轻松的神态,坐直了身体:“家暴?”

“可能性很大。”涂山望舒沉声说,“我已经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她了。但这事儿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当事人要是不主动求助,我们很难插手。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你啊,就是心太软。”张哥叹了口气,“不过做得对。咱们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

说话间,他们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涂山望舒将车停在路边,记下了小区的名字和大致的楼栋号。

“行了,人进去了,应该安全了。”张哥说,“咱们也该回去交班了。”

涂山望舒“嗯”了一声,但目光依然望着那个小区的入口,久久没有移开。那女孩惊惧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另一边,林希一口气跑回了楼下,直到确认那辆警车没有跟上来,才敢扶着墙壁大口喘气。

她用颤抖的手打开家门,迅速闪身进去,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的身体才一点点地放松下来,心脏却依旧在胸腔里狂跳。

屋里一片漆黑,和她离开时一样狼藉。父亲没有回来。

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的孤寂和茫然。

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手插进口袋,触碰到了那张硬质的卡片。

她将它拿了出来,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警民联系卡”,下面是“涂山望舒”这个名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这张小小的卡片,此刻在她的手心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关心?

这是一个对她而言,无比陌生的词汇。

在她的世界里,父亲是掠夺者,同学是旁观者,老师是监督者。蒋晨的善意是她黑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但那光也微弱而遥远。

可这个叫涂山望舒的警察,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关心她?还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她?

“如果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那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让林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她该相信吗?警察真的会帮助她吗?如果她打了电话,会发生什么?爸爸会被抓走吗?那她以后怎么办?会被送到孤儿院吗?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纠结。

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渴望在她心中反复拉扯。

她看着这张卡片,就像看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既害怕打开它,又忍不住好奇里面是否真的藏着希望。

最终,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将卡片塞进了一本旧词典的夹页里。

她不能让爸爸发现这个秘密。这是只属于她的,一个危险而又带着一丝暖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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