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丈夫离去的背影。
李静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冰箱运转的微弱嗡鸣声，衬得这份寂静更加震耳欲聋。她看着餐桌上丈夫几乎没动过的早餐，又看了看散落在沙发上的、儿子昨晚玩过的积木，一股难以言状的疲惫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开始机械地收拾屋子。
她把碗碟收进水槽，热水冲刷着油污，也仿佛想冲刷掉她心头的烦躁。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积木，一块一块放回玩具箱，动作麻木而重复。这间小小的三居室，是她和陈静奋斗了小半辈子换来的港湾，如今却像一个精致的笼子，将她所有的梦想和耐心消磨殆尽。
她的焦虑并非无根之萍。
擦拭茶几的时候，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阳光花朵幼儿园大班家长群”的消息。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开来。
张浩妈妈：“@全体成员，奥数班的报名今天下午五点就截止了哦，还没报名的家长抓紧时间啦！[玫瑰]”
下面立刻跟了几个回复：
“收到，我们上午就去交钱。”
“王老师说我们家子轩很有天赋，这次可不能落下。”
紧接着，另一位妈妈发了一张图片，是她女儿刚刚拿到的钢琴考级证书，配文：“小小的进步，继续努力呀宝贝！[加油]”
群里一片道贺和恭维之声。
李静死死地盯着屏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看似日常的分享，此刻在她看来，却像是一场无声的炫耀和鞭挞。每一个“进步”，每一个“天赋”，都化作一支支利箭，刺向她脆弱的神经。
她害怕的不是儿子比别人差，而是害怕因为自己和丈夫的无能，剥夺了儿子拥有更好未来的可能性。这种源自母性本能的恐惧，远比物质的匮乏更让她感到恐慌。
她想起了刚和陈默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他们一无所有，住在租来的小单间里，吃着最便宜的盒饭，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陈默会抱着她，信誓旦旦地说：“小静，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么？是这间背负着三十年贷款的房子吗？是那辆每天堵在环路上的代步车吗？还是为了五千块钱的报名费，夫妻俩就得彻夜难眠、相对无言？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生活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越卷越深，当初那些闪闪发光的梦想，早已被现实的泥沙冲刷得黯淡无光。
她退出了微信，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她想给陈默发个消息，想说一句“算了，别逼自己了”，但打出的字又被她一个一个删掉。
她知道，她不能说。她早上塞给他的那一千多块钱，已经不是一笔存款，而是一份契约。一份逼着他，也逼着自己，在这场名为“生活”的战争中继续垂死挣扎的契约。
————
与此同时，陈静正走在去往公司的路上。
清晨的城市充满了生机。早餐店的蒸笼冒着腾腾热气，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嬉笑着跑过，脸上洋溢着青春无忧的光彩。骑着电动车的快递员吹着口哨，与时间赛跑。
这一切鲜活的景象，却与陈默格格不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黑白电影里的人物，误入了彩色的世界，周围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反衬出他的孤寂与沉重。
他口袋里那沓皱巴巴的钞票，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自尊。一千二百三十七块，这个精确到个位的数字，像一个笑话，嘲讽着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失败。
他走进了地铁站，被拥挤的人潮推搡着上了车。
车厢里，空气混浊。他被挤在一个角落，身边一个年轻的女孩正戴着耳机，对着手机屏幕笑得灿烂；不远处，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男孩正把剥好的茶叶蛋喂到女孩嘴边。
人间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陈静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损的皮鞋，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还差三千七百六十三块。
他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每一个可能借钱的名字。
大学同学王强？不行，他上个月刚生了二胎，朋友圈里全是尿布和奶粉。
发小李斌？更不行，他自己开了个小餐馆，这两年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前几天还在借钱给员工发工资。
他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绝望地发现，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开口的人。成年人的世界，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的那座大山，谁又能有余力再帮别人扛一把？而那份难以启齿的尊严，更像一道鸿沟，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手机震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信用卡账单提醒。他点开看了一眼，那个红色的、已经接近上限的数字，让他心头一紧。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网贷。
他曾在新闻上看过无数次关于网贷的悲剧，那些便捷的申请流程背后，是高得吓人的利息和暴力的催收手段。但此刻，那些APP的广告语却在他脑海里盘旋——“只需一张身份证，三分钟到账”。
三分钟，就能解决他眼下所有的困境，就能兑现他对儿子的承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战栗，既是恐惧，又是诱惑。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将他拉回现实。他随着人流走出车厢，麻木地走上扶梯。
宏远大厦那栋冰冷的玻璃幕墙建筑，终于出现在眼前。它在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着大口，等待着吞噬他今天仅剩的精力。
他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二十三楼的方向。那里有他要面对的另一场战争。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汽车尾气和不知名的早餐味道。他整理了一下被挤得皱巴巴的衬衫，迈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那扇旋转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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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转动合上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沉重而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