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肺里像是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破烂的麻布衣衫，紧紧包裹着身体，贪婪地汲取着所剩无几的体温。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头顶极远处偶尔传来的、闷雷般的岩石挤压声，提醒着他此刻正被深埋在黑山矿脉的深处。
塌方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为了多挖几块劣质的“黑纹铁”，补贴家用，冒险进入了这条废弃多年的旧矿道。然后，天地倾覆，巨响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埋葬了。求生的本能让他躲进了一个岩层交错的三角死角，捡回一条命，但出路已被彻底封死。
“咳咳……”他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阿妹苍白的小脸，还有母亲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总是带着忧虑的手。
“不能死在这里……”他咬着牙，舌尖抵住上颚，用尽力气在黑暗中摸索。指甲在粗糙的岩石上崩裂，渗出鲜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股不甘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他齐昊，生在黑山，长在黑山，注定要和父辈一样，像一块无声的矿石，被榨干最后的价值，然后埋骨于此吗？
不！
他猛地向前一挣，手臂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同于岩石的坚硬物体。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那东西半埋在泥土里，形状狭长。
是剑？一柄断剑？
他心中诧异，在这废弃的矿道深处，怎么会有兵器？他用力将它从泥土中拔出，剑身沉重，远超寻常铁器。借着从石缝透下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他勉强能看到剑体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仿佛干涸的血污，剑身从中间断裂，断口处参差不齐，唯有靠近剑柄的一小段，隐约能看到某种古老而繁复的纹路。
就在他手指摩挲过那纹路的瞬间——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开的嗡鸣骤然响起！手中的断剑猛地变得滚烫，那暗红色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微弱却刺目的红光。
齐昊只觉得一股狂暴无比、充满了毁灭与死寂气息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头颅都要被撑爆。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无边无际的血色战场，尸山血海，神魔陨落，星辰崩碎！一道模糊的、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手持一柄完整的、吞吐着灭世光芒的巨剑，仰天发出不甘的咆哮，随即在无数道璀璨神光的轰击下，崩碎开来……
幻象破碎，但那道毁灭的意念并未消失，它化作一个冰冷、暴戾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回荡：
“蝼蚁！安敢触碰本尊残躯！正好……以汝微末魂灵，补我残魂之损！”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齐昊感觉自己的意识、生命力，正疯狂地被扯入那断剑之中。他无法动弹，无法呼喊，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身的存在在飞速流逝。
要死了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柄诡异的断剑之下？
不！我齐昊，纵然命如草芥，也绝不甘心就此成为他人的食粮！
那股自塌方以来就一直支撑着他的不甘与倔强，在此刻被死亡的压力激发到了极致。他放弃了徒劳的抵抗，反而将全部的心神凝聚起来，不再是阻挡，而是化作一个无声的质问，一个不屈的意志，狠狠撞向那道冰冷的残魂！
**我！不！服！**
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加震撼。那是一种生于微末，长于苦难，面对天地倾覆亦不肯弯腰的韧性！
“轰——！”
意识深处再次爆发巨响。那冰冷的残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冲击得微微一滞。吸力骤然减弱。
“咦？”残魂发出一声轻噫，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如此微末修为，魂光竟如此……坚韧纯粹？有趣……”
冰冷的意念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依旧盘踞在断剑之中，却不再试图吞噬齐昊。
齐昊瘫软在泥水中，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死亡。
就在这时，断剑上那微弱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化作一丝丝清凉的气流，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入他几乎枯竭的身体。这股气流所过之处，灼痛的肺腑得到了安抚，僵硬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甚至连崩裂的指甲伤口都在微微发痒，开始愈合。
同时，一段残缺不全、信息量却庞大得惊人的法诀，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蚀文铸鼎诀》。
这法诀深奥晦涩，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其开篇的基础引气法门，却清晰无比，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求生的本能让他来不及细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按照那法门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
一次，两次……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成功地让那丝气流在体内完成一个最简单的循环时——
“咔嚓！”
头顶传来一声清晰的岩石碎裂声！一道久违的天光，混合着矿奴们焦急的呼喊，如同利剑般刺破了这绝望的黑暗。
“这里！这里好像有动静！”
“快！挖开它！齐家小子可能还在里面！”
救援，终于到了。
齐昊紧紧握着手中的断剑，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给了他一丝奇异的安全感。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那越来越大的光口，光晕在他眼中扩散，仿佛预示着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将断剑迅速藏入怀中，用泥土掩盖好痕迹。
然后，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一句话，像是在问这诡异的断剑，又像是在问自己的命运：
“你……到底是什么？”
断剑寂然无声，唯有那残留的一丝清凉，在他心口微微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