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眼。
齐昊被人从矿洞废墟里拖出来时，几乎虚脱。他眯着眼，贪婪地呼吸着混杂着尘土与草木气息的空气，胸腔里那火辣辣的痛楚，被怀中断剑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缓缓抚平。
“齐家小子！命真大！”一个粗犷的汉子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是矿工头目赵莽，“这鬼地方塌成这模样，你居然能活下来！”
周围是闻讯赶来的矿奴和监工，议论纷纷，看向齐昊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异、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黑山矿脉的塌方，能活着出来的，十不存一。
齐昊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运气好……卡在个石头缝里了。”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胸前，那里藏着断剑。此刻，那断剑仿佛与他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震颤着，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块温玉贴着他的皮肤。脑海中那篇《蚀文铸鼎诀》的基础引气法门自行缓缓运转，一丝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流在他几乎枯竭的经脉中游走，滋养着受损的身体。
这变化让他心惊，更让他警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断剑和法诀，是他在绝境中捡回的命，也可能成为催命的符。
“能活着就好！”赵莽嗓门洪亮，挥挥手，“赶紧回去歇着！你娘和你妹子都快急疯了！”
提到家人，齐昊心中一紧，那股支撑着他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踉跄了一下，立刻被旁边的工友扶住。
“多谢赵头，多谢各位。”他低声道谢，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矿奴聚居的那片低矮、拥挤的棚户区走去。
黑山城，依矿而建，是大胤王朝边陲一座典型的、粗糙而充满血腥味的城池。高耸的、用黑岩石垒砌的城墙是为了抵御偶尔流窜过来的荒兽，以及……可能发生的矿奴暴动。街道上永远弥漫着矿石的粉尘、汗臭和一种压抑的氛围。随处可见穿着破烂麻衣、眼神麻木的矿奴，以及那些挎着刀剑、神色倨傲的监工和城卫军。
齐昊的家，在棚户区最边缘，一个用木板和泥巴糊成的、低矮得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小屋。
“哥！”
刚靠近，一个瘦小的身影就如同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是妹妹齐玥，小脸苍白，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小玥，哥没事。”齐昊心中一酸，轻轻拍着妹妹单薄的背脊。
屋内，母亲齐林氏挣扎着从那张破旧的板床上坐起身，她脸色蜡黄，常年咳血的病症让她虚弱不堪，此刻看到儿子平安归来，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娘，我回来了。”齐昊快步上前，握住母亲枯瘦的手，将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小心翼翼地渡过去一丝。
齐林氏身体微微一震，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儿子手中传来，胸口的憋闷似乎都减轻了几分，她惊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齐昊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他还不清楚这变化意味着什么，更不敢让外人知晓。
安抚好母亲和妹妹，齐昊走到屋外那个用几块石头垒砌的简易灶台边，准备生火熬点稀粥。死里逃生的庆幸渐渐被现实的沉重取代。家徒四壁，母亲需要药材续命，妹妹日渐消瘦，而他自己……这次大难不死，似乎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但门后是通天坦途，还是万丈深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断剑。那残魂自洞中那次交锋后，就再无声息，仿佛沉睡了过去。但齐昊能感觉到，它就在那里，如同潜藏在阴影中的猛兽。
“《蚀文铸鼎诀》……”他在心中默念那法诀的名字，仅仅是基础引气部分，就比他偶尔听那些监工吹嘘的、城卫军修炼的《基础炼体诀》要精妙复杂无数倍。这绝非凡品。
接下来的几天，齐昊一边装作身体虚弱在家休养，一边如饥似渴地、小心翼翼地修炼着那基础引气法门。他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于破床上盘膝而坐，引导那丝气流在体内循环。
进步是惊人的。
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在缓慢增长，五感变得敏锐，黑暗中视物清晰了不少，连听力都增强了许多。身上那些在矿洞里留下的擦伤、崩裂的指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更重要的是，那一直因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而亏空的身体，仿佛久旱的田地遇到了甘霖，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天傍晚，他正在屋后僻静处尝试着将一丝气流凝聚到指尖，对着一块废弃的矿渣轻轻一戳。
“噗！”
一声轻响，那坚硬的矿渣竟被戳出一个小坑，边缘光滑。
齐昊心中剧震，看着自己的手指，难以置信。这只是几天的修炼！若是被那些监工知道，他一个最低等的矿奴，拥有了这种超越普通炼体境武者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齐昊立刻收敛气息，将手指收回，装作无事发生。
来人是两个穿着监工服饰的男子，为首者身材干瘦，眼神闪烁，名叫侯三，是矿上一个有名的泼皮无赖，仗着有点力气和一个小头目的姐夫，没少欺压矿奴。另一个则是他的跟班。
“齐昊，恢复得不错啊？”侯三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目光在齐昊身上扫视着，带着审视的意味。
“侯爷，”齐昊垂下眼睑，做出恭顺的样子，“托您的福，勉强能走动了。”
“嗯。”侯三绕着他走了一圈，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小子这次塌方，屁事没有？运气可真够好的。”
齐昊心中凛然，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早就料到，自己从那种绝境中生还，必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怀疑。是怀疑他发现了什么宝贝？还是单纯觉得他运气好得反常？
“是卡在了一个岩缝里，侥幸捡了条命。”齐昊重复着之前的说辞。
“岩缝？”侯三嘿嘿一笑，突然压低声音，“可我听说，有人看见你被挖出来的时候，怀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什么东西？”
齐昊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侯爷说笑了，不过是几块沾了泥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您看我这家里，像是能藏住宝贝的地方吗？”
侯三眯着眼，盯着齐昊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齐昊坦然与他对视，眼神平静，只有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感觉到怀中的断剑似乎又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
最终，侯三没看出什么，冷哼一声：“最好是没有。齐昊，别忘了你的身份，矿奴私藏矿石，可是重罪！”他威胁性地拍了拍腰间的鞭子，“好好养着，过两天就给我下矿！欠下的份额，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看着侯三远去的背影，齐昊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掌心微微出汗。他知道，侯三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只是开始。
果然，第二天，当齐昊被迫再次下矿，分配到一条偏僻矿道工作时，侯三和他的跟班，以及另外两个面露凶光的陌生监工，不怀好意地跟了过来，并堵住了矿道的出口。
矿道幽深，火把的光芒摇曳，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齐昊，”侯三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脸上带着狞笑，“昨天给你机会你不珍惜，今天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把你从废墟里带出来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他晃了晃手中的铁棍，“这里再塌一次方，死个把矿奴，再正常不过了。”
另外三个监工也围了上来，封死了所有退路，眼神凶狠。
齐昊的心沉了下去。他体内那丝气流加速运转，五感提升到极限，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看到他们肌肉的紧绷。四个人，都练过些粗浅的拳脚，力气远超普通矿奴。若是几天前的他，绝无幸理。
但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以及怀中断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支撑感。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向侯三，声音平静得让侯三都有些意外：
“侯爷，我说了，没有东西。”
侯三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一悸，随即恼羞成怒：“妈的，给脸不要脸！给我废了他！”
一声令下，两个监工挥舞着铁棍，恶狠狠地朝着齐昊扑来！劲风扑面！
齐昊瞳孔微缩，脑海中《蚀文铸鼎诀》的基础发力技巧瞬间闪过，他身体微微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根铁棍，同时右手并指如剑，体内那丝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于指尖，看准另一人手腕的破绽，疾点而出！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幽深的矿道中格外刺耳。
“啊——！”那名监工发出凄厉的惨叫，铁棍“哐当”落地，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脸上满是痛苦和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侯三。他们根本没看清齐昊是怎么出手的！
齐昊自己也有些意外于这一指的威力，但他反应极快，趁对方愣神的刹那，身体如同猎豹般蹿出，目标是剩下的那个监工。那监工见他冲来，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棍横扫。齐昊不闪不避，运转那丝气流覆盖手臂，硬格上去！
“嘭！”
闷响声中，齐昊手臂一震，微微发麻，却并未受伤。而那监工则感觉铁棍像是砸在了一块坚韧的牛皮上，反震之力让他手臂酸麻。
齐昊得势不饶人，一脚踹出，正中对方小腹。那监工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滑落下来，没了声息。
转眼间，两个帮手一伤一昏死。
侯三和剩下的那个跟班吓得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一般看着齐昊。这哪里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瘦弱矿奴？这分明是个煞星！
“你……你……”侯三声音颤抖，指着齐昊，说不出完整的话。
齐昊缓缓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向侯三。火把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那双原本因为生活困苦而有些黯淡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星火在其中燃烧。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向前。
侯三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转身就想跑。但他的速度，在五感增强的齐昊眼中，慢得可笑。
齐昊一个箭步追上，手刀精准地砍在侯三的后颈。
侯三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
最后那个跟班早已吓破了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齐爷！齐爷饶命！不关我的事，都是侯三逼我的！”
齐昊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昏死的侯三身边，蹲下身，在他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了一个粗糙的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劣质的黑纹铁，还有几枚大胤通宝的铜钱。
这是他应得的赔偿，也是他活下去的资本。
他站起身，将钱袋揣入怀中，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三人，眼神复杂。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打了监工，在黑山城是滔天大罪。
但他没有后悔。
他走到矿道口，望着外面隐约的光亮，感受着怀中断剑的沉坠感和体内流淌的力量。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他心中那点不甘的火焰，已彻底被点燃，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自己，又仿佛是对那沉睡的残魂立誓：
“这黑山城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