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乱,是出了名的。
烧烤摊、大排档、廉价KTV挤满了整条街,霓虹灯光把熏人的油烟都染成了彩色。
一辆黑色的老款大众停在街口。
林安熄了火,推门下车。
空气中混杂着孜然、辣椒和劣质啤酒的味道。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招牌。
福串串。
透过满是油污的玻璃窗,那头扎眼的红发在一群人里格外醒目。
沈子衿正坐在一张方桌旁,对面是两个妆容奇特的女孩。
一个眼角下用亮片贴出了两行泪痕,另一个的眼线是荧光粉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幽幽发亮。
桌上堆满了竹签和空啤酒瓶。
“我跟你们说,他就是个变态!”沈子衿拿起一瓶啤酒,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白皙的脖颈仰起一道弧线。
“早上我上厕所,他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啊?”亮片泪痕的女孩叫米卡,她夸张地捂住嘴,“他看到了?”
“不然呢?”沈子衿把酒瓶重重往桌上一顿,“我他妈……裤子都脱到脚踝了!”
“我靠,禽兽啊!”荧光眼线的璐璐一脸愤慨,“你没报警?”
“报什么警?我妈还护着他呢!”沈子衿越说越气,“最恶心的不是这个。是他那个妹妹,昨天晚上,从他房间里出来的!”
米卡和璐璐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对八卦的兴奋。
“真的假的?亲妹妹?”
“不然还有干妹妹?”沈子衿冷笑一声,“鸠占鹊巢,一家子都是臭虫。”
林安没有进去。
他在店门口露天的座位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串烤茄子和一瓶冰水。
老板娘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很快把东西送了上来。
他安静地吃着,视线没有刻意投向那边,只是偶尔会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那抹晃动的红色。
店里,璐璐正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窗外,忽然停住了。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米卡。“哎,你看窗外那个男的。”
米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睛亮了一下。“我去,有点帅啊。”
沈子衿正低头刷着手机,没好气地问:“什么帅哥能让你们俩这么大惊小怪?”
“你自己看嘛。”
沈子衿不耐烦地抬起头,朝窗外瞥了一眼。
她的动作僵住了。
林安正坐在那里,低头用纸巾擦拭着竹签。
路灯的光从他头顶落下来,侧脸的轮廓显得很柔和。
他穿的还是那件白天的T恤,干净,简单。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目光在空中撞上。
林安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子衿立刻扭过头。
“我操,”璐璐瞧见了沈子衿的反应,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衿衿,不会就是他吧?”
沈子衿没说话,脸色难看得厉害。
米卡托着下巴,仔细端详着窗外的人。“不是……他看起来不像变态啊,文质彬彬的。”
“你看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水都喝第二瓶了,就是来找你的吧?”璐璐的语气变了,“大晚上开车过来找你,可以啊姐妹。”
“他就是个跟踪狂!”沈子衿咬牙切齿。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米卡给了璐璐一个眼神,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你想啊,你们现在住一起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要是真想对你干嘛,用得着这么麻烦?我觉得早上那事儿就是个误会。”
璐璐猛点头。“对啊对啊,而且他长得安全,比外面那些油腻大叔强多了。你姐的眼光,肯定差不了。”
她们俩一唱一和,完全忘了刚才还跟着一起骂“禽兽”。
沈子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两个闺蜜。
“你们俩什么意思?胳膊肘往外拐?”
“我们是为你好,”米卡一脸认真,“你想想,你姐和他也只是订婚,阿姨一个人撑着家也不容易,他来了好歹能搭把手。你看他,长得帅,脾气又好,被你骂成那样了还过来找你,这种男人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要是不喜欢,介绍给我啊。”璐璐在一旁开玩笑,还对着窗外的林安抛了个媚眼。
她们俩嘻嘻哈哈,完全没注意到沈子衿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早上被撞见的尴尬,在家里受的闷气,对林安的厌恶……所有情绪本来就堵在胸口,现在被闺蜜这么没心没肺地一调侃,瞬间炸了。
“介绍?介绍你个头啊!”
沈子衿猛地一拍桌子,把邻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她抓起桌上半瓶啤酒,对着璐璐和米卡,没好气地骂道:“你们俩是不是看到个长得还行的男人就走不动道了?”
“脑子全长鲍鱼上了?”
“一天到晚就想着那点破事!合着你们俩思考问题都用下面是吧?”
一连串粗俗又直接的话,让两个女孩的笑声戛然而止,愣在了原地。
“我走了。”
“哎,衿衿,别生气啊!我们开玩笑的!”
......
“喂,沈子衿!!!你钱没付啊!”
沈子衿头也不回地走出烧烤店,经过林安那桌时,恶狠狠的瞥了一眼。
高跟的马丁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又愤怒的声响。
她走到路边,拿出手机,点开缺德。
屏幕上,那个小圆圈一直在转。
【前方有99+人排队,预计等待时间50分钟。】
她烦躁地取消订单,换了个滴滴打人。
【附近暂无可用车辆。】
夜风吹过,带着烧烤摊的油腻和燥热。
街上人声鼎沸,每个人似乎都有地方可去。
只有她被困在这里。
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束车灯扫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黑色的老款大众,车窗缓缓降下。
林安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搭着方向盘。
他伸出另一只手,车钥匙在他指间轻轻晃动,发出一阵细微的清脆声响。
林安不说话。
夜风卷起地上的塑料袋,从沈子衿脚边滚过。
她站着没动,看着那辆熟悉又陌生的黑色大众。
上他的车?
凭什么?
她扭过头,抬脚就走。
马丁靴的鞋跟敲在路面上,又重又急。
黑色大众的引擎声没有消失,也没有远去。
它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车速和她的步速保持着诡异的一致。
路边大排档的醉汉吼着不成调的歌,烧烤摊的油烟熏得人眼睛发涩。
她走得越快,那辆车就跟得越快。
沈子衿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怒视着驾驶室里那个模糊的侧影。
“你到底想干什么?”
车子应声停下。
驾驶座上的人还是没有看她,只是伸过手,在副驾那边摸索了一下。
“咔哒。”
副驾驶的车门被从里面推开,弹开一道缝。
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黑洞洞的陷阱。
这一下,比任何催促的话语都更让她烦躁。
“我不会上你的车。”她咬着牙,一字一句。
车里的人终于动了。
林安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你可以继续在这里站着,向我证明你很讨厌我。”
他的声音不高,混在街道的嘈杂里,却清晰地传进耳朵。
“或者上车,回家躺在床上,更舒服地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