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车的老旧隔音把街道的喧嚣挡在外面，也把沉默关了进来。
沈子衿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灯在她的瞳孔里拉出长长的光轨。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绿光，映着林安握着方向盘的手。
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着一点烧烤摊上沾染的烟火气。
“安全带。”
驾驶座上传来声音。
她没动，也没说话。
“不系的话，等下急刹车，你的脸会和前面的储物箱撞上。”
那声音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沈子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等了一会，还是伸手，扯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
她以为他会说教，或者质问，甚至借着早上的事情大骂回来。
“我点了两串烤茄子。”林安看着前方的路况，打了转向灯，“没吃完。”
“……”
“觉得有点浪费。”
沈子衿终于把头转了回来。
车内的光线很暗，只能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有专注开车的侧脸。
她张了张嘴，那句“关我屁事”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和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人争论，没有意义。
沉默。
一个红灯，车子平稳停下。
“下次，别对你朋友说那种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又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沈子衿看着林安模糊的侧脸轮廓。
“管得着吗你？”她的声音带着戒备。
“鲍鱼是好东西，但脑子不是。”林安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吃多了，会消化不良。”
“……”
沈子衿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品出话里的意思，一股热气从脖子根轰地一下冲上脸颊。
他听到了。
他把她骂闺蜜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绿灯亮了。
车子继续向前滑行。
沈子衿叕又次把头扭回去，看着窗外，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她想骂回去，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任何恶毒的词语，在对方这种温吞的应对下，都显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可笑。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紧绷的，充满敌意的空气，被刚刚那句话捅破了一个小口，正嘶嘶地往外漏气。
车开进小区，停在楼下车位。
林安熄了火。
“到了。”
他先推门下去，没有催促。
沈子衿在车里坐了几秒，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车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金属厢体缓缓上升，倒映出两个沉默的身影。
林安面无表情的看着电梯门。
沈子衿靠在另一侧的轿厢壁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电梯门打开，刚走到家门口，一阵压抑的哭声和女人的劝慰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瑶瑶乖，不哭了……”
是夏岚的声音。
林安眉头一皱，立刻拿出钥匙开了门。
客厅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夏岚身上只裹着一条堪堪遮住重点的浴巾，金色的湿发还在滴水，正手足无措地追着另一个只光溜溜的女孩。
林书瑶。
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躲。
从浴室到客厅，湿漉漉的脚印踩了一地。
夏岚看到门口的两人，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浴巾。
“小安，你……你们回来了。”
林安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妹妹身上。
“瑶瑶，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
林书瑶的哭声一顿，抽噎着，赤着脚朝他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林安脱下自己的T恤，把妹妹湿透的身体整个裹住，轻轻拍着她的背。
“怎么了？”他问夏岚。
“我……我看瑶瑶洗澡一直没出来，就进去看看。”夏岚的表情有些窘迫，又有些自责，“她好像在浴室滑倒了，我进去的时候，身上全湿了，就想着……想着干脆帮她一起洗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结果我一碰她，她就开始哭，怎么劝都劝不住。”
“嗯。”林安应了一声，抱着怀里还在发抖的妹妹，“没事了，岚姨，不怪你。”
他看向站在门口，同样一脸错愕的沈子衿。
“麻烦你，去瑶瑶房间拿一条干净的浴巾。”
沈子衿刚要习惯性地顶撞一句“你凭什么命令我”，但话到嘴边，却被林安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和他印象里温吞的样子判若两人。
在那一瞬间，沈子衿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最终只是咬了咬下唇，默默转身进了林书瑶的房间。
林安抱着妹妹，轻声解释道：“爸妈出事以后，瑶瑶就不太喜欢别人碰她，尤其是……没有预兆的肢体接触。”
“医生说，这算是一种应激障碍。”
夏岚脸上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疼和愧疚。
“对不起，小安，我不知道……”
“没事。”
沈子衿拿着一条粉色大浴巾走出来，递给林安。
林安的话，显然她也是听了进去。
她的视线落在那个被T恤裹着的林书瑶身上，然后又移到林安脸上。
那个上午还骂他是“畜生”的女孩，此刻眼神复杂。
“哥……”林书瑶小声地，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乖，我带你回房间换衣服。”
林安抱着妹妹走进卧室。
林书瑶的房间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电脑桌上的一些手办模型，在客厅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他把林书瑶放在床沿，用那条粉色浴巾将她小小的身体重新裹好。
她还在小声地抽噎。
林安没有说话。
走到电脑桌前，熟练地开机，鼠标在屏幕上移动。
轻快的片头曲响起，一个穿着华丽裙子的魔法少女在屏幕上旋转跳跃。
林书瑶的抽噎声小了下去，目光被屏幕吸引。
林安转身进了卫生间，端了一盆温水出来，又拿了条干净的毛巾。
他在床边的地毯上跪下，握住妹妹的一只脚。
小巧的脚底板上，沾满了从客厅跑过来时踩上的灰尘和水渍。
他把毛巾浸湿，拧干，一点一点地，把那些污渍擦掉。
从脚跟，到脚心，再到每一根脚趾。
擦干净一只，又换另一只。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轻柔，林书瑶的视线始终黏在电脑屏幕上，身体却完全放松下来，任由他摆弄。
擦完脚，他重新换了水，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她被自己的油烟气T恤沾染的后背和手臂，将皮肤上残留的湿气和凉意带走。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衣柜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
嗡嗡的暖风声在房间里响起。
林安的手指插进妹妹又长又密的黑发里，从发根到发梢，耐心地梳理、吹干。
洗发水的清香在温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屏幕上的魔法少女打败了怪物，和伙伴们拥抱在一起。
林安关掉吹风机，房间里只剩下动漫里的背景音乐。
他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了。
怀里的林书瑶已经不哭了，安静地看着动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无意识的笑意。
他站起身，收拾好毛巾和水盆，准备去洗个澡。
刚走到门口，衣角被一股很轻的力道拽住了。
他回头。
林书瑶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赤着脚站在地毯上，仰着头看他。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双刚哭过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她没有说话，只是抓着他衣服的手，又收紧了一点。
林安看着她，没动。
客厅里传来夏岚和沈子衿低声交谈的声音，模糊不清。
几秒后，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
“去床上躺好，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林书瑶没动，固执地看着他。
“我洗完澡就过来。”他轻声说。
抓着他衣角的手，这才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