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轩。
学校附近最高档的中餐厅。
沈软软特意挑选了三楼深处的“听竹”包厢。
这里很适合执行计划。
她优雅落座，看着李老师热情招呼对面的林晖坐下。
接下来，该继续了。
随着服务员将最后一道凉菜摆上桌后，对方便收到了来自沈软软眼底深处稍纵即逝的指令。
李老师颇有领导派头地招了招手。
“小姑娘，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那款‘静安春’白酒先拿两瓶上来。”
服务员应声退下。
很快，两瓶包装古朴典雅的白瓷瓶放在桌面的转盘上。
李老师熟练地打开。
他转过头，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拿起分酒器先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林晖啊，首先呢，祝贺你加入我们数学竞赛小组这个大家庭。”
“二来呢，也正式感谢你上次仗义出手，帮了我们沈同学一个大忙。”
边说边端起分酒器，准备给少年面前那个小巧的青瓷酒杯满上。
“来，今天老师高兴，咱们师生俩好好喝几杯！”
晶莹的酒液随着说话间即将注入杯中。
林晖伸出手，食指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酒杯口。
“谢谢老师，但我还是学生，不能喝酒。”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老师摆出过来人的架势，“你今年已经满18岁，法律上都算成年人了。”
“咱们关起门来又没有外人，喝点酒有什么关系？”
他笑容不变，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试图将酒液从少年指缝间倒进去。
“这酒啊，是人际交往的润滑剂，大有文化在里面的，以后你走上社会就会明白，很多事情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今天老师在这里，你给老师个面子，把这杯酒喝了，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情老师都罩着你！”
“李老师，我感觉您讲的道理有失偏颇。”林晖盖着杯子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第一，作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不管我是否成年，在公众场合饮酒属于不当行为，会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
“第二，您所谓的‘酒桌文化’，其本质是基于身份和权力不对等的服从性测试，我不认可这种文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酒精会麻痹神经中枢，影响我接下来至少二十四小时的学习效率。”
“我很感谢老师您的赏识，可为了我未来的考试成绩，也是为了老师以后的身心健康。”
“这个面子，我不能给。”
话语不卑不亢，把李老师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驳斥得体无完肤。
对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一个竞赛小组带班老师，在酒桌上被自己的学生用大道理教训一通。
这让他感觉颜面尽失。
正要放下酒杯，拿出老师的威严来施加压力。
观察到此刻的沈软软适当开口。
“李老师。”
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面，吹散了那紧张的空气。
“林同学说的也有道理，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也是为了能保持最好的学习状态。”
“我们应该支持他才对，您就别为难他了，这杯酒，我替林同学敬您。”
她的小林晖可不能逼得太紧。
压迫太甚，只会适得其反，那便得不偿失了。
会意的李老师借着这个台阶脸色缓和下来。
“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他笑着，将分酒器放下，端起自己面前倒满的白酒一饮而尽，以示歉意。
“沈同学说得对，倒是我这个做老师的思想太老旧了，该罚。”
接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热菜陆续上齐。
摆满了整张圆桌。
李老师有一搭没一搭的挑起各种话题。
从学校的趣闻，到全市的教育政策，再到未来的专业选择。
但基本上都是沈软软在落落大方的与他进行着交流。
对面的林晖却像个局外人。
从始至终都在蒙头吃饭。
夹菜的频率稳定，咀嚼的动作安静斯文
没有主动接过任何话题的意思，除非话题的中心明确指向他，才会停下来简洁回应两句。
说完又继续与眼前的饭菜作斗争。
好似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沈软软表面温柔的主动为李老师添酒，会向少年介绍哪道菜是这家餐厅的招牌。
眼睑偶尔垂下时，被长长睫毛覆盖的美眸深处，“掌控”与“挫败”的情绪正进行着激烈的翻涌交战。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这种她的魅力，她的言语，她的存在感，都宛若被他面前那盘菜肴比下去的无视感觉。
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我去趟洗手间。”林晖突然开口说道。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李老师的目光立马转向沈软软，眼神示意。
她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十分钟后，少年回来了。
身上带着一股户外的微凉气息以及淡淡的洗手液香气。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发起第二轮攻势。
“说起来，林晖啊，我越看你和沈同学，就越觉得你们两个有缘分。”
他用长辈对待晚辈的慈爱表情看向少年，语气染上几分醉意，“你们俩，都是我们南华一中的好苗子，尤其是在这理科方面，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温柔细致，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以后在学习上，你们可要多亲近亲近，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啊。”
这番撮合的意味，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李老师，您喝多了。”
沈软软“不好意思”的别过脸，面上飞起淡淡的两朵红霞，轻声反驳，“我和林晖同学，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嘴上这么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在暗暗观察着少年的反应。
林晖还在吃菜。
他没说话，甚至连夹肉的动作都没有停。
一块水晶肴肉被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像是李老师刚才那番充满了暗示与撮合的话语，根本就没有眼前这盘晶莹剔透的佳肴来得重要。
沈软软放在桌面下手交叠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手背里，留下白色印痕。
李老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他顿时拍了拍大腿，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身体摇摇晃晃。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人老了，这点酒量就不行了。”
他捂着额头挣扎着站起身，“单我已经买过了，你们两个年轻人别着急走，好好聊聊，增进一下感情嘛，我.....我就先回去了。”
见少年仍是低头不吭声，没有任何起身相送或者挽留的意思。
李老师的神色变了。
“林晖，沈同学为了你的学习花费多少心思，你心里没数吗？陪恩人聊会儿天就这么难？”
那张因为酒精涨红的脸沉下来。
“还有，你从刚才就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坐到沈同学旁边。”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得意门生，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正好可以当面请教，别那么生分拘束，听到没有！”
正当沈软软准备开口劝解两句，再顺势主动坐到少年旁边，完成这最后的布局。
林晖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放下筷子。
那双象牙筷轻轻搁在筷枕上，没有发出声音。
“我吃好了。”他说。
紧接着，看向李老师和沈软软礼貌询问。
“这里可以打包吗？”
李老师整个人都愣住了，下意识点头。
随后林晖抬手招呼门外的服务员，拿了两个打包盒进来。
他没有多拿，只用公筷从自己吃过的那几样菜夹了一些装起来，放进半旧的帆布包里。
“林晖，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让你多坐一会儿吗？”李老师终于回神，语气里透着急切的挽留。
“谢谢老师和沈同学的款待，饭菜很好吃，但是我吃饱了，而且.....”
少年顿了顿，继而认真道，“我作业还没写。”
不等任何人回应，已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五张崭新百元纸钞，放在桌面上名贵的酸枝木转盘上。
“我的份。”
丢下这三个字，林晖背着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背包，迈着贯有的松弛步伐扬长而去。
包厢的门，被他拉开又带上。
满桌除了少年吃的几样东西，其他几乎未动的昂贵菜肴加热过一遍后还冒着袅袅热气。
那五张鲜红刺眼的钞票就孤零零躺在圆桌边，似是无声嘲笑着什么。
李老师张着嘴。
脸上威严与错愕交织的表情彻底滞住了。
沈软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脸上的微笑如同被冰雪冻结的湖面。
握着餐巾的手，早已将那块柔软的布料揉捏成了一团无法辨认形状的丑陋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