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后,艾莉西亚·温德米尔像是变了一个人。
城堡里精致的糕点失去了往日的甜美,侍女们排练的新舞剧也显得索然无味。她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那双在疯狂中挣扎求援的眼睛,以及月光下那诡谲而强大的愈合景象。恐惧依旧存在,但它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责任”和“好奇”的情绪覆盖了。
“她不是怪物,索林。”艾莉西亚抚摸着刺猬背上坚硬的刺,轻声低语,“她是我……是另一个我。她们对她所做的一切,是不公正的。”
一种源于血脉深处、无法言说的共鸣,让她无法再坐视不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她再次行动了。这一次,她准备得更充分。她避开巡逻队,怀里揣着的不是玩偶,而是一本她最珍爱的、带有精美插图的童话故事书《星辰与深渊的传说》。书里讲述的是光与暗如何共同维系世界平衡的古老寓言,此刻看来,竟带着一丝预言的色彩。
她再次来到那间囚笼前。
阿拉斯托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但当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艾莉西亚时,眼中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警惕,而是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微光——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微弱的期待。
艾莉西亚没有像上次那样贸然递东西。她只是在牢房外席地而坐,将书本摊开在膝盖上,让牢房外墙壁火炬的光线能照亮彩色的插图。
“我叫艾莉西亚,”她声音轻柔,如同夜风,“我想……给你讲个故事,可以吗?”
阿拉斯托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露出敌意。
艾莉西亚开始讲述,她指着书上璀璨的星河与幽深的裂谷,讲述着星辉如何照亮道路,而深渊又如何承载着大地的秘密,两者缺一不可。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驱散了些许阴冷。
起初,阿拉斯托只是默默听着,目光偶尔瞟过书页上鲜艳的颜色。但随着故事深入,她似乎被吸引了,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当艾莉西亚讲到“暗影之民如何在月光下获得抚慰”时,阿拉斯托的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音节:“……月……光……”
艾莉西亚心中一颤,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喜悦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回应了她!
从那天起,艾莉西亚的夜访成了秘密的仪式。她带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清甜多汁的苹果,与地牢里寡淡食物形成鲜明对比;一副小巧的象牙西洋棋,并在耐心教导规则后,与阿拉斯托对弈(阿拉斯托学得极快,棋风凌厉,常常杀得艾莉西亚措手不及,让公主气鼓鼓地又要求再来一局);柔软的毯子,以抵御地牢的寒气。
她们之间建立了一种无声的、脆弱的默契。阿拉斯托的话依然很少,但她的眼神活了,会随着艾莉西亚的话语而闪动,会因赢棋而流露出细微的得意,也会在吃到苹果时,像只满足的小兽般微微眯起眼。
然而,艾莉西亚注意到,那黑色的“黯蚀”痕迹始终盘踞在阿拉斯托的下颌线,如同沉睡的毒蛇,随时可能苏醒。它是对阿拉斯托的诅咒,也是对艾莉良心的鞭挞。
终于,在一个月色格外明亮的夜晚,艾莉西亚带来了那个决定性的包裹。
她拿出两个崭新的玩偶——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代表艾莉西亚),一个穿着深蓝色裙装(代表阿拉斯托)。她将蓝色玩偶递给阿拉斯托。
“看,这是你,这是我。”艾莉西亚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阿拉斯托怔怔地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玩偶,眼中情绪翻涌,有惊喜,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惶恐和自卑。她用力摇头,将玩偶推了回去,双手抱紧膝盖,缩回阴影里——她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干净”的象征。
艾莉西亚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她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狡黠的坏笑,强硬地将粉色玩偶——那个“艾莉西亚”——塞进了阿拉斯托怀中。
“这个,你必须收下!”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娇憨,“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代表着……嗯……代表着我的友谊和信任!”
阿拉斯托不知所措地抱着那个精致的粉色玩偶,触手是柔软的布料和细腻的填充物。这过于珍贵的礼物让她感到不安。然而,就在她下意识地摩挲玩偶时,指尖触碰到玩偶裙摆下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冰冷的异物。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疑惑地看向艾莉西亚,用眼神询问。
艾莉西亚没有回答,只是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她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阿拉斯托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怀,有决绝,还有一丝……告别般的意味。她转过身,步伐轻快却又坚定地离开了地牢,一次也没有回头。
阿拉斯托的心跳如擂鼓。她等到艾莉西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入玩偶裙摆的暗格,摸到了那把小小的、却足以改变一切的——牢房钥匙。
那一刻,地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自由,这个她早已不敢奢望的字眼,此刻就冰冷而真实地躺在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