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辉堡的阴影在阿拉斯托身后凝聚成无形的枷锁时,真正的艾莉西亚——我们或许可以称她为“流浪的艾莉西亚”或“莉希”——正深陷于黑森林的腹地。
与阿拉斯托交换身份,脱下华服,不仅仅是一次身份的舍弃,更是剥离了十七年来所有习以为常的庇护。森林不像皇家花园那样经过精心修剪,这里的路布满盘虬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荆棘撕扯着她简陋的粗布衣裳(她用自己的外套从森林边缘一户穷苦猎人那里换来的),裸露的皮肤上很快添上了细小的划痕。
夜晚更是难熬。寒气刺骨,各种不知名的虫鸣兽吼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胆战。她蜷缩在某个巨大树根的凹陷处,靠着之前偷偷藏起的几块干粮度日,饥饿和寒冷是她最真实的伴侣。
但奇怪的是,尽管身体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苦楚,她的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自由的感觉。不再有繁文缛节,不再有侍女和女官长的时刻关注,不再需要维持完美的公主仪态。她可以大声喘息,可以因为疲惫而瘫坐,可以毫无形象地用手捧起溪水痛饮。
然而,这种“自由”很快就被现实的残酷所取代。干粮很快见底,寻找食物成了首要难题。她尝试辨认野果,却差点误食有毒的品种;她看到溪流中有鱼游动,却毫无抓捕的技巧。饥饿感灼烧着她的胃,虚弱感阵阵袭来。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她遇到了“他”。
那是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艾莉西亚正盯着水中的游鱼发呆,盘算着是否要不顾形象地跳下去。一个略带沙哑、充满警惕的声音从她身后的灌木丛中响起:
“外乡人?你不该来这里。”
艾莉西亚吓了一跳,猛地转身,脚下被湿滑的石头一绊,险些跌入溪水中。
一个身影从树影中走出。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的少年,穿着鞣制过的粗糙皮甲,头发是如同森林深处泥土般的深褐色,乱糟糟地覆在额前。他的脸庞轮廓分明,带着常年在野外生活的风霜痕迹,一双绿色的眼睛像林间的狼,锐利而警惕地打量着她。他手中握着一把简陋但打磨锋利的骨刀,背上背着自制的弓箭和一些猎获的野兔。
他看起来……和城堡里那些衣着光洁、举止优雅的贵族青年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的、未经雕琢的力量感。
“我……我只是迷路了。”艾莉西亚下意识地用上了伪装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这是她作为“流浪者莉希”需要学习的第一课。
少年没有立刻相信,他的目光扫过她虽然沾满污渍但质地依然看得出不凡的里衣,以及她那双因为缺乏劳作而过于白皙柔嫩的手。“迷路到黑森林深处?你的家人呢?护卫呢?”
“没有……都没有了。”艾莉西亚低下头,掩去眼中真实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村庄……遭遇了盗匪。”
这是一个她早就想好的说辞,融合了她从故事书里看来的情节和对贫民苦难的模糊认知。
少年沉默了片刻,绿色的眼眸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但警惕未消。他走到溪边,熟练地用骨刀处理起一只野兔,动作流畅而精准。血腥味弥漫开来,艾莉西亚胃里一阵翻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里是灰狼氏族的领地,”少年一边处理猎物,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欢迎来历不明的外人。吃完东西,尽快离开。”
灰狼氏族?艾莉西亚在宫廷的记载中似乎读到过只言片语,那是一个生活在王国边境密林中、保持古老传统、几乎不与外界往来的部落。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看着少年熟练的动作,以及那只即将成为食物的野兔,强烈的求生欲让艾莉西亚鼓起勇气:“请……请等一下!我……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换取一点食物吗?或者,告诉我怎么才能安全地走出这片森林?”
少年抬起头,再次审视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你?细皮嫩肉的,能做什么?在林子里,你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艾莉西亚的脸颊因窘迫而发热,但她倔强地没有退缩:“我可以学!我可以辨认草药……我认识字!”情急之下,她甚至脱口而出,“我可以告诉你城堡……不,是外面城镇里的事情作为交换!”
“识字?”少年动作一顿,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在这个偏远的氏族,知识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他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艾莉西亚,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更多不寻常的痕迹。
最终,他撕下一条烤好的兔腿,递到她面前,语气依然生硬,却少了几分驱逐的意味:“吃吧。吃完告诉我,外面的王都……现在由谁统治?老温德米尔国王的‘月黯’之疾,好了吗?”
艾莉西亚接过兔腿,温热油脂的香气让她几乎失控。她小口地、尽可能保持仪态地咬了下去,美味的肉汁在口中炸开,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然而,少年随后的问题,却让她如遭雷击,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
父王的……“月黯”之疾?
她从未听说过父王患有任何被称为“月黯”的疾病!她只知道,父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狩猎意外中重伤去世了。
一个可怕的、模糊的猜想,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这个森林深处的少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而“月黯”这个词……为什么总是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们家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