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的备用帐篷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粗糙的兽皮隔绝了部分光线,也隔绝了外面好奇或担忧的目光。阿拉斯托被安置在铺着厚厚干草和毛皮的简易床铺上,依旧昏迷不醒,只是那痛苦的抽搐稍微平缓了一些。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清澈锐利的老妇人——氏族的巫医婆婆,正用一种散发着奇异苦香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阿拉斯托裸露的伤口上,并对她脸颊上那诡异的黑色纹路投以深沉的目光。
帐篷一角,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莉希和凯尔同样凝重的脸庞。
“她需要‘宁神花’的根茎熬制的汤剂,混合‘月光苔’的粉末,才能暂时安抚她体内狂暴的‘影’之力。”巫医婆婆头也不抬,声音苍老而沙哑,“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她灵魂与这股力量的联结方式……很不对劲,像是被强行扭曲、禁锢后又强行撕裂。普通的草药,治不了根本。”
莉希的心揪紧了。她看向凯尔,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绿色的眼眸在火光下如同深潭。
“现在,告诉我,女孩。”凯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她是谁?你又是谁?为什么王都温德米尔家族的‘影魇’,会和你这个识文断字、却声称来自遭劫村庄的外乡人在一起?”
莉希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她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能从中汲取勇气。
“我的名字……是艾莉西亚。”她轻声说,选择了吐露真名,但隐去了姓氏,“温德米尔……是我的家族。”
凯尔的瞳孔微微放大,但并没有显得过于惊讶,似乎早有猜测。
“她,”莉希指向昏迷的阿拉斯托,“她叫阿拉斯托。我们……我们拥有几乎相同的样貌,但从出生起,就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生活在城堡里,而她……被当作怪物,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
她尽量简洁地讲述了双生子的命运,讲述了阿拉斯托身为“月黯”之力承载者的痛苦,以及伊莎贝拉王后将其视为“容器”的真相。她略去了自己与阿拉斯托交换身份的具体细节,只说是帮助她逃离,并因此被迫离开王都。
“……我来到森林,是想寻找关于家族血脉、关于‘月黯’真相的答案。而我发现,她可能并不是诅咒,而是……某种被背叛的、古老力量的一部分。”莉希的目光投向巫医婆婆正在处理的黑色纹路,“那些兽皮卷上记载的‘窃影’……可能就是一切的源头。”
帐篷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篝火的燃烧声和阿拉斯托微弱的呼吸声。
巫医婆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浑浊却智慧的眼睛,看向莉希:“光与影的盟约……老身年轻时,听上一代巫医提起过。温德米尔……背叛了古老的守护,将‘影’之力视为奴仆与工具,而非平等的兄弟。这扭曲的联结,便是如今一切痛苦的根源。”
她颤巍巍地指向阿拉斯托:“这孩子,是‘影’之力在当代的显化,却被当成了诅咒的容器。她的痛苦,她的狂暴,皆源于此。”
凯尔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硬朗。他看向莉希,眼神复杂:“所以,你是……‘光’的那一半?温德米尔家族真正的继承人?”
莉希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果‘光’的延续是建立在囚禁和窃取‘影’的基础上,那这继承人的身份,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并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阿拉斯托……她不应该承受这些。”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前那个年轻战士的声音响起,带着紧张:
“凯尔!外围哨岗传来消息!有一队王都的士兵,由一个手腕受伤的大个子军官带领,正在朝我们这个方向搜索!他们拿着官方的文书,说是在追捕一个从城堡逃脱的、极度危险的‘影魇’女巫!”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巴尔克爵士的行动比想象中更快!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紧绷。
凯尔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森林猎手的决断。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拉斯托,又看向脸色发白的莉希。
“巫医婆婆,能让她移动吗?”凯尔快速问道。
老巫医沉吟一下:“短时间内可以,用安魂香稳住她的心神。但绝不能颠簸,也不能再动用那股力量,否则……”
“足够了。”凯尔点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莉希,“艾莉西亚,或者莉希……我不管你到底是谁。现在,这个‘影魇’——阿拉斯托,是我们灰狼氏族的客人,至少在弄清古老盟约的真相之前,我不会把她交给那些背信弃义的温德米尔走狗。”
他做出了选择,站在了她们这一边。
“带上必要的草药和物资,我们立刻转移去‘回声洞穴’。”凯尔对巫医和帐篷外的战士下令,“那里足够隐蔽,易守难攻。艾莉西亚,你跟我一起,照顾她。”
莉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巨大的感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众人紧张的准备中,莉希走到阿拉斯托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冰冷而粗糙的手。阿拉斯托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异色瞳——左眼依旧被混沌的眼白占据,但右眼的琥珀黄中,映出了莉希被火光柔和勾勒的轮廓。
迷茫、困惑、一丝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那只尚存理智的眼眸中飞快闪过。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光……?”
随即,力竭般的黑暗再次席卷了她,她头一歪,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
但那短暂的眼神交汇,那一个模糊的音节,足以在莉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认出来了……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阿拉斯托依然本能地感知到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