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之渊，回音殿堂
阿拉斯托归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封闭的遗民社群中激起了远比以往更大的涟漪。她不再是单纯“出走”的“归位者”，而是带着人类王国“加冕”传闻和更多谜团归来的复杂存在。大长老玛尔卡斯甚至没有给予她休整的时间，归返当日，回音殿堂便再次聚集了所有长老和众多闻讯而来的族人。
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审议都要凝重、压抑。殿堂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风尘仆仆却挺直脊背的阿拉斯托身上。她衣衫上还带着穿越荒原的尘土和细微的破损，但那双异色的眼瞳——左蓝右金——却比离开时更加沉静，仿佛沉淀了旅途中所见的一切壮阔与恐怖。
“阿拉斯托，”玛尔卡斯的声音如同磨损的石器，在空旷的殿堂中摩擦，“你回来了。带着……人类世界的尘埃，和他们虚伪王冠的影子。”他灰烬般的目光锐利如刀，“长老会给予你自由，是让你探寻解决自身隐患、证明‘平衡’之路的可能，不是让你去沾染那些窃贼后代的污秽，更不是让你去接受那建立在罪恶之上的冠冕！”
质问直白而尖锐，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遗民，尤其是保守派长老的心声。空气中涌动着不加掩饰的愤怒与失望。
阿拉斯托深吸一口气，她能感觉到体内怨念因这敌意环境而微微躁动，但怀中那枚艾莉西亚的人偶传来恒定的微温，静语湖畔领悟的“平衡”意念也在心中流转，帮助她维持着冷静。
“大长老，诸位长老，族人。”她的声音清晰响起，没有辩解，也没有退缩，“我此行，确有所获，亦有所见。我所见者，非仅人类王国的繁华或虚伪，而是迫在眉睫的、关乎我等存续，乃至整个世界存续的危机。”
她的话让殿堂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喧哗。
“危言耸听！”一位激进派长老喝道，“你想用更大的谎言来掩饰你与光之民勾结的事实吗？”
“是否危言耸听，请听我言，再行判断。”阿拉斯托不为所动，开始叙述。她没有从加冕传闻开始，而是从遗忘裂谷深处那惊心动魄的“回响”说起——那断裂的星辰、贯穿世界的伤口、坠落的法则存在、吞噬一切的“空白”，以及“钥匙”、“归还者”、“平衡必须恢复”的古老意念。
随着她的描述，殿堂内渐渐安静下来。这些意象过于古老、宏大，超出了月黯遗民日常仇恨的范畴，带着一种蛮荒而真实的冲击力。即便最敌视她的长老，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此乃我在裂谷深处，通过某种媒介感应到的古老‘记忆’或‘创伤回响’。”阿拉斯托继续道，“而后来，我寻得一处名为‘静语湖’的古地，湖底存有上古隐修教派遗留的‘平衡之阵’遗迹。”她简要描述了那和谐流转的多色符文，及其蕴含的能量调和、空间稳固、乃至“创伤缝合”的原理意象。
“裂谷，代表着‘撕裂’与‘失衡’，是‘伤’；静语湖之阵，代表着‘编织’与‘和谐’，是‘愈’之法。”阿拉斯托的目光扫过众人，“我认为，我等所承受的‘窃影’之苦，血脉诅咒之痛，乃至光之民所依赖的虚假繁荣和孕育出的‘净光吞噬者’之恶，皆源于那个更古老的‘世界创伤’。它未曾愈合，持续恶化，才衍生出后世种种扭曲与悲剧。”
她终于提到王都之事：“人类王国现任执政者艾莉西亚·温德米尔，已洞悉‘窃影’原罪，其体内因与我力量共鸣而初生光暗共生之芽。她愿纠正历史错误，推行‘平衡’之政，并认为，唯有让被窃之力‘归位’，让我等重归完整，共同修复世界创伤，方可终结循环的苦难，应对‘净光吞噬者’所代表的、源自失衡极致的‘虚无’威胁。”
“所以，你便接受了他们的加冕？成为他们虚伪王权的象征？”玛尔卡斯冷声打断，眼神深邃难测。
“并非接受，而是面对。”阿拉斯托坦然迎向他的目光，“那顶王冠，本就建立在窃取自我等先祖的基础之上。艾莉西亚·温德米尔愿将其‘归还’，并以此为契机，公开历史真相，尝试在人类王国推行真正的‘平衡’。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千年僵局、让我族理念与力量得以重新公正显现于世的机会，也是一个共同应对世界性危机的必要联盟。我视其为责任，而非荣耀。”
“荒谬！”反对声再起，“与虎谋皮！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归还？不过是新的欺骗！你将我族带向更危险的境地！”
“正因危险，才不能固步自封！”阿拉斯托提高声音，右眼的金色光芒因激动而微亮，“等待复仇？仇恨滋养的只有更深的痛苦和最终一同沉沦的毁灭！‘净光吞噬者’不会因我等困守渊薮而消失，南方名为‘苍白圣约’的势力已与人类王国腐朽贵族勾结，其行动愈发猖獗，所图非小！若世界创伤爆发，失衡加剧，这片渊薮又岂能独善其身？”
她看向人群中，薇拉和一些年轻面孔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们需要改变，需要力量的新生，需要走出阴影，为修复这个世界尽一份力，也为我自己族群的未来争得一片真正的、光暗共存的天空，而非永恒的暮色与仇恨！”
殿堂内陷入激烈的争论。保守派长老怒斥其背叛与天真；少数年轻一代和一直沉默的中立者开始低声讨论那些关于世界创伤和古老平衡阵法的信息；更多的人则是茫然、恐惧、不知所措。
玛尔卡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灰烬般的眼睛审视着阿拉斯托，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份决心。
良久，争论声稍歇，所有人都望向大长老。
“阿拉斯托，”玛尔卡斯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渊的火焰，点燃了一些东西，也灼伤了许多人。你所言的世界创伤、古老平衡、乃至南方威胁，长老会需时间查证、商议。你所选择的道路，风险巨大，前途未卜。”
他停顿了一下，殿堂内鸦雀无声。“长老会不能以全体族人的命运，为你的‘平衡’之梦背书。但是，”他话锋一转，“你带回了不容忽视的信息，也展现了你……不同的力量与可能性。无视危机，亦是愚蠢。”
“因此，长老会决议如下：”玛尔卡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准你以个人身份，继续你与人类王国那位公主的‘平衡’尝试。但月黯遗民，不会公开支持，不会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也不会承认所谓‘归还’的王冠。你的行动，一切后果自负。若你成功，为世界带来真正的平衡，并为族群争得应有之地位与尊严，历史自会铭记。若你失败，引来灾祸，或证实这不过是一场骗局……你将被永久逐出族群，你所带来的一切，也将被彻底抹去。”
这是极限施压，也是有限度的放任。给了她一条极其狭窄、背负所有风险的独木桥。
阿拉斯托沉默片刻，躬身：“我接受长老会的决议。”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她没有被立刻禁锢，她有了继续行动的名义。
“记住你的选择，阿拉斯托。”玛尔卡斯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望你所追寻的‘平衡’，不是虚幻的泡影，亦不是将我族引入更黑暗深渊的诱饵。你好自为之。”
审议结束。阿拉斯托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独自走出回音殿堂。薇拉悄悄跟了上来，低声道：“‘归位者’，很多年轻人私下里很佩服你，也相信你带来的信息。我们会继续寻找关于裂谷和古老传说的记载，如果需要……”
“谢谢，薇拉。”阿拉斯托轻声打断，“但暂时不要公开与我走得太近。长老会的态度很明确，个人行动，后果自负。我不能连累你们。”她握了握怀中的人偶，“我可能需要再次离开，去处理王都那边必须面对的事情。”
薇拉点点头，眼中带着担忧：“小心。”
阿拉斯托仰望渊薮永恒暮色的天空，心中已有决断。她必须尽快与艾莉西亚取得联系，了解王都现状，并共同面对接下来的风暴。长老会的“不反对”，已是她手中一枚沉重的筹码。接下来，该去兑现那份“归还”的责任，并在那荆棘王座上，开辟出第一块属于“平衡”的阵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