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简单而迅速。阿拉斯托刚放下银叉，费尔南总管便已候在门外，低声禀报：“陛下，哈罗德公爵与埃里克书记官已在议事厅等候。”
议事厅位于城堡主建筑二层，比书房宽敞肃穆得多。长条形的黑曜石会议桌光可鉴人，两侧墙壁悬挂着历代君主的肖像，此刻显得有些沉默而疏离。阿拉斯托步入时，哈罗德公爵与埃里克已起身致意。
哈罗德公爵依旧是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勋章熠熠，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常，只是看向阿拉斯托时，多了几分审慎的打量。埃里克则穿着“平衡议会”的深蓝色制服，扶了扶眼镜，显得有些紧张，但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公爵，书记官，请坐。”阿拉斯托在主位坐下，没有过多寒暄，“敕令想必已看到了。先说说，落实第一条，豁免赋税，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哈罗德公爵率先开口，声音洪亮：“陛下，困难有三。其一，核查清册工作繁巨，地方官吏或有怠惰，或与当地领主有勾连，虚报、瞒报、拖延在所难免。其二，豁免额度不小，王室及各地领主府库皆不宽裕，短期虽可支撑，若长期或有其他变故，恐难为继。其三，”他顿了顿，“此举固然惠及平民，但难免引起部分未受战乱直接影响、或自认损失更大的小地主、富户不满，认为不公。”
问题直指要害，都是实际治理中必然遇到的顽疾。阿拉斯托点点头，看向埃里克：“‘平衡议会’可有议过相关对策？”
埃里克立刻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回陛下，议会有过讨论。建议：第一，由‘平衡议会’抽调人员，与王室审计官、以及哈罗德公爵信任的军官组成联合巡查组，分赴各地，不打招呼，随机抽查，严惩舞弊。第二，豁免期限仅为一年，且限定对象，后续可视王国财政恢复情况，逐步调整。第三，对于可能的不满，一方面加强宣传，阐明豁免针对的是‘受创最重’群体，符合‘平衡’理念中的救济原则；另一方面，可考虑在商贸、手工业等领域出台一些普遍性的轻微减税或扶持措施，惠及更广泛阶层，平息怨气。”
思路清晰，考虑到了执行和监督。阿拉斯托沉吟道：“巡查组的方法可行。埃里克，你负责从议会中遴选公正干练之人，与公爵的人配合，三日内拿出具体巡查方案与人员名单。至于后续的普遍性惠政……暂且记下，待财政状况更明晰后再议。当前以稳定受灾区域民心为要。”
她转向哈罗德公爵：“公爵，巡查组的武装护卫和必要时强制执行的力量，由你调配。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名单和减免，不是一纸空文。”
“遵命，陛下。”哈罗德公爵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认可。这位新女王，似乎并非只懂力量与理念的空想家。
“第二条，关于‘平衡议会’权责。”阿拉斯托继续，“埃里克，议会自身运转，目前最大的掣肘是什么？”
埃里克推了推眼镜，坦言道：“权威不足，陛下。尽管有公主殿下……艾莉西亚女士之前的支持和您的敕令，但在许多旧派官员和地方贵族眼中，议会仍是‘清谈之所’，其决议在执行层面常被拖延或变相抵制。此外，议会内部，来自不同背景的议员之间，对‘平衡’的理解和执行优先级也有分歧，效率受影响。”
“分歧具体在哪些方面？”阿拉斯托追问。
“主要集中在对待旧有特权阶级的态度、对‘影之力’相关事务的公开讨论尺度，以及……应对南方威胁时，是优先防御绥靖，还是主动威慑探查。”埃里克回答得很快。
都是核心矛盾。阿拉斯托手指轻敲桌面：“议会权威，需要靠做出切实有效的决策来树立。下次例会，将巡查组组建、监督免税落实作为第一要务，集中力量，做出成绩。内部分歧，可在具体事务的讨论中磨合，但基本原则——即维护王国稳定、践行公正、抵御外侮——不可动摇。你作为轮值书记官，需引导议题，避免无谓空谈。”
她看向哈罗德公爵：“军务方面，涉及防御的议案，议会讨论时，公爵或你指定的高级军官须列席，提供专业意见，但最终决策需经议会多数通过及朕核准。这是‘共治’的一部分。”
哈罗德公爵微微颔首，表示接受。让军方参与，但置于议会框架内，是一种制衡，也给予了军方发声的正式渠道。
“第三条，‘真相与和解调查处’。”阿拉斯托顿了顿，“此事敏感，朕会亲自过问初步架构与人选。埃里克，你留意议会中是否有治学严谨、立场相对中立、且对历史考据有热情的议员，推荐上来。前期工作务必低调、扎实。”
“是，陛下。”
“最后，南方。”阿拉斯托的神色凝重起来，“公爵，边境最新情况如何？”
哈罗德公爵身体微微前倾，脸色沉肃：“陛下，情况不容乐观。‘苍白圣约’的活动并未因奥尔斯顿垮台而收敛，反而更加猖獗。过去七日，边境巡逻队遭遇了至少三起有组织的伏击，对方使用了更精良的附魔武器，战术也更狡猾。更麻烦的是，”他压低声音，“我们派往灰水港附近的探子回报，那里近期出现了几次异常的‘白光’爆发事件，范围不大，但过后该区域动植物有轻度变异迹象，能量检测显示残留着高浓度的、与‘净光吞噬者’同源但较淡的侵蚀波动。当地有流言，说‘圣约’正在寻找并试图打开一扇‘通往纯净之门’。”
“门……”阿拉斯托心中一震，与艾莉西亚之前警告的信息吻合！南方势力果然在寻找与“世界伤口”或某种通道相关的东西！而且，他们已经能小规模引动类似“净光”但更原始或稀释的力量了？
“我们的防御应对呢？”阿拉斯托强迫自己冷静。
“已增派两个精锐兵团驻防边境要隘，随军法师和圣职者（新平衡信仰）也增加了三成。同时，臣已下令，在边境后方构建第二道防线和预警体系。但……”哈罗德公爵眉头紧锁，“若对方真能大规模引动那种‘白光’侵蚀，或者找到并打开所谓的‘门’，现有防御恐怕……难以抵挡。”
“我们需要更多关于那种‘白光’和‘门’的情报。”阿拉斯托果断道，“公爵，加大侦查力度，必要时可以组建小股精锐，渗透侦察，但务必谨慎，避免落入圈套。同时，将我们已掌握的关于‘净光吞噬者’及其可能本源（世界创伤）的信息，以适当方式传达给前线高级指挥官和随军法师，让他们有所准备，研究应对之法。”
她想到静语湖的“平衡之阵”和艾莉西亚留下的深蓝色宝石。那种中正平和的能量，似乎对稳定空间、净化异常有奇效。“另外，通知王立学院和宫廷法师团，朕需要他们集中力量，研究一种能够稳定空间结构、净化异常能量侵蚀的阵法或结界，相关古籍和……特殊材料，朕会随后提供线索。”
哈罗德公爵眼中精光一闪：“陛下有应对之策？”
“尚在探索，但必须尝试。”阿拉斯托没有多说，“当务之急，是稳住边境，获取情报。军费物资，优先保障南方。有任何异动，随时直接报朕。”
“遵命！”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时辰，讨论了一些细节。结束时，哈罗德公爵和埃里克告退，脸上都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但目光比来时更加清明坚定。这位新女王，或许真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
阿拉斯托独自留在空旷的议事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深蓝色宝石。温润的能量丝丝缕缕渗入，舒缓着她紧绷的神经。南方的威胁迫在眉睫，而且与最深层的世界危机紧密相连。她必须加快步伐。
她想起艾莉西亚留下的笔记，想起静语湖的符文，想起裂谷深处的回响。知识、力量、盟友、时间……她需要整合一切。
“陛下，”费尔南总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影月之渊方向，通过……特殊渠道，传来一封密信。”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某种黑色兽皮包裹、以影蚀符文封缄的细小卷轴。
薇拉？阿拉斯托心念一动。她接过卷轴，挥手让费尔南退下。解开符文封印（只有她能解开），展开卷轴。上面是薇拉熟悉的笔迹，用词隐晦：
“归者安否？渊内近有微澜。‘长老之眼’投向裂谷之雾，时有沉吟。‘旧痛之种’偶现悸动，幸有‘幽兰’镇之，暂无恙。南风燥烈，携异息，似与‘门外低语’相和。望君远察，务必慎行。——薇”
信息简短，却含义丰富。玛尔卡斯大长老在关注裂谷；裂谷种子（旧痛之种）有异动但被幽兰压制；南方（南风）的异常气息，似乎与裂谷深处的某种存在（门外低语）产生了共鸣！
阿拉斯托握紧卷轴。影月之渊也不平静，裂谷与南方的威胁果然有内在联系！薇拉在提醒她小心，同时也暗示了长老会内部可能存在的、对裂谷秘密的更多知晓。
多线压力，同时逼近。
她将卷轴用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起身，走回书房。窗边的刺猬依旧在打盹，仿佛外界一切纷扰与它无关。
阿拉斯托坐到书桌前，摊开一张新的羊皮纸。她需要给薇拉回信，也需要整理思路，将静语湖符文、世界创伤、南方“门”的传闻、裂谷回响、甚至艾莉西亚笔记中的某些线索……尝试串联起来。
王冠下的第一个下午，便在紧张的会议、沉重的消息与更深的思索中，悄然流逝。远方，南境的烽烟似乎更浓了一些；而近处，白色城堡的阴影中，新的谋划与应对，正在悄然孕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