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悼颜在消毒水气味里睁开眼时，首先摸到的是粗麻布而非白床单。眼前飞檐翘角挂着褪色的青幡，上书 “回春堂” 三字，檐下铜铃被风撞得叮咚作响，倒比医院的监护仪更让人心慌。
“姑娘醒了？” 穿短褐的药童端着陶碗进来，碗里黑褐色药汁泛着苦气，“张大夫说你许是中暑，这是清心汤。”
殷悼颜猛坐起身，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硌得腰眼生疼。她明明在解剖室整理唐代外科文献，怎么一抬头就到了真・唐朝？陶碗边缘的冰裂纹清晰可辨，窗外小贩叫卖 “胡饼” 的声音真切入耳，口袋里的手机早已没了信号。
“现在是…… 天宝四年？” 她攥着听诊器的胶管问。
药童惊得碗差点脱手：“姑娘竟知年号？莫不是仙人下凡？”
正乱着，街面突然传来马蹄声炸响，伴随着兵刃相击的锐鸣。药童刚要掀帘，一道血影轰然撞开药店木门，带起的风沙里，殷悼颜看见银甲染血的汉子蜷在地上，腹腔一道豁口正汩汩冒血，肠管已然脱出半尺。
“天策府的……” 药童吓得瘫坐在地。
殷悼颜的医学生本能压过恐惧。她摸出急救包，扯开汉子衣襟时瞥见腰牌 ——“天策校尉沈砚”。腹腔创伤伴肠脱出，失血量已达危及生命的程度，必须立刻处理。
“取烈酒来！要最烈的！” 她扯开白大褂铺在案上，将听诊器按在沈砚胸口，“再找干净的桑白皮、大麦和蒲黄粉！”
药童连滚带爬地去了。沈砚艰难睁眼，看见这穿奇装异服的姑娘举着闪亮的金属针，指尖还夹着细如发丝的线。他刚要挣扎，便被殷悼颜用沾了烈酒的棉布按住伤口：“别动！肠管暴露超过半个时辰就救不活了。”
她的声音有种奇异的镇定。沈砚望着她额角的汗珠，竟真的停下动作。殷悼颜飞快用碘伏消毒（幸好急救包还有存货），想起《医心方》记载的洗肠术，将药童递来的大麦粥汁滤去残渣，小心翼翼冲洗脱出的肠管。
“姑娘这是……” 张大夫闻讯赶回，见她用银针刺入穴位止血，惊得胡须发抖，“此乃失传的金针术？”
殷悼颜没空解释，她正用持针器穿好可吸收缝合线 —— 这是现代外科的常规操作，却让唐代医者看得目瞪口呆。桑白皮线虽坚韧，终究不如无菌缝合线可靠，她必须争分夺秒。
缝合腹腔时，沈砚突然剧烈抽搐。殷悼颜立刻摸出血压计，袖带缠上他胳膊的瞬间，外面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响：“奉红衣教圣女令，捉拿叛逆沈砚！”
“是阿萨辛的人！” 张大夫脸色惨白。
殷悼颜瞥了眼血压计读数 —— 收缩压骤降至七十。她果断摸出急救包里的肾上腺素，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针头刺入静脉的刹那，沈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银甲上的血蹭脏了她的白大褂：“别管我…… 他们要的是……”
话音未落，木门被一脚踹碎。红衣教徒的弯刀映着日光，为首者冷笑：“区区民间医者，也敢插手圣教之事？”
殷悼颜突然想起搜索文献时看到的记载，唐代外科已有缝合术，但感染致死率极高。她抓起案上的乳香没药粉，扬手撒向教徒眼睛，同时将沈砚推到药柜后：“用这个！”
那是她刚调配的消毒药膏，掺了从药童处讨来的安息香。沈砚虽不解这膏状物为何泛着奇异香气，却本能地抹在伤口。教徒惨叫着揉眼时，殷悼颜摸到了药童藏在柜台下的弩箭 —— 天策府制式，想来是沈砚带来的。
“你守住前门！” 她将弩箭塞给沈砚，自己抓起金针，“我去后门引开他们！”
穿过后院时，她瞥见晾药架上的桑白皮。唐代用其纤维缝合的记载突然闪过脑海，她抓起一把塞进兜里，刚推开角门，就被两个教徒堵住。弯刀劈来的瞬间，她猛地将桑白皮撒出 —— 纤维絮状物迷住了对方视线，金针趁机刺入他们的曲池穴。
这是针灸课上学的制敌穴位，虽不致命却能让人手臂酸麻。殷悼颜趁势逃向街尾，却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坠地声。回头时，见沈砚拄着长枪站在药店门口，银甲上又添新伤，却笑得爽朗：“姑娘好身手！”
暮色降临时，天策府的援兵终于赶到。沈砚躺在担架上，握着殷悼颜递来的药膏：“此药神效，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殷悼颜望着远处长安城的剪影，口袋里的听诊器与桑白皮轻轻碰撞。她想起《唐本草》的编纂者苏敬，想起孙思邈的《千金方》，突然笑了：“师从未来。”
沈砚不解，却郑重作揖：“若姑娘愿入天策府医馆，沈某愿为引荐。”
殷悼颜摸出手机，黑屏的屏幕映出自己沾着药粉的脸。穿越千年的医学生，或许能在这个有金针裂帛、桑皮缝合的时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江湖路。夜风掠过青幡，铜铃再次作响，这一次，她听清了其中的侠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