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樱的花瓣像粉色的雪，簌簌落在市立医院后门那条种满梧桐树的小路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意外地不算难闻。
我靠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上，背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指尖紧张地在手机屏幕边缘摩挲。屏幕亮着，停留在相册里一个加密文件夹的界面，文件夹的名字是一串乱码，只有我知道，那是“苏晚”两个字的某种别扭变形。
深吸一口气，我输入了密码——是她的生日，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有点过分，却又控制不住点开了它。
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真的。
大多是些日常的碎片。比如清晨六点半，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可爱的双马尾，背着比她人还显大的书包，在学校后门的早餐铺前踮着脚尖买牛奶面包的样子；
比如午休时，她趴在教室靠窗的课桌上，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发顶，嘴角还挂着一小串晶莹口水的睡颜；
再比如上周运动会，她作为班级的啦啦队员，举着彩色的花球，跟着音乐节拍蹦蹦跳跳，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我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停留在一张昨天刚拍的照片上。
那是她值日的时候。她蹲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正专注地用小镊子夹起里面的碎纸屑。风有点大，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皱了皱小鼻子，然后伸出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因为风吹而有点干燥的嘴唇。
就是这个瞬间。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连带着耳朵尖都热得发烫。我忍不住把手机屏幕往眼前凑了凑，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满足的——
“斯哈……”
完了。
我立刻捂住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还好，这条小路比较僻静，来往的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角落里的“怪人”。
我，林砚，高三（A）班的学生，文学部部长，在学校里还有个不太好听但还算贴切的外号，叫“霜砚”。
这外号的由来，一半是因为我常年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校服外套，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总是冷冰冰、不好接近的样子；另一半则是因为我的性格——慢热、寡言，不擅长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连说话都习惯性地保持着平稳无波的语调，像是结了层薄霜的湖面。
在老师眼里，我是成绩优异、自律懂事的模范生；在同学眼里，我是难以接近、有点“高岭之花”意思的“霜砚”学姐。
没人知道，这层名为“冷雅”的外壳下，藏着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的秘密。
我暗恋高一（C）班的苏晚。
而且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
喜欢到会特意绕远路，只为了能在清晨的校门口“偶遇”她；喜欢到会在午休时假装去图书馆看书，实际上却找个隐蔽的角落，远远地看着她和朋友们说笑；
喜欢到……像现在这样，偷偷拍下她各种各样的样子，然后在没人的时候翻出来，一个人对着屏幕傻乐，甚至还会发出“斯哈”这种丢人的声音。
我知道这不对，很不对。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简直就是跟踪狂、变态的代名词。每次拍完照，我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发誓再也不这么做了。
可下次再看到她的笑脸，看到她因为跑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到她帮老师搬作业本时认真的侧脸……那些所谓的理智和底线，就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像现在，我看着照片里她那个无意识的舔唇动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手指忍不住放大照片，仔细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小巧的下巴，还有因为用力夹纸屑而微微鼓起的脸颊……
“真可爱啊……”
我小声地、带着点叹息地喃喃自语，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连带着眼神都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带着点疲惫的咳嗽声，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
“咳……”
“！！！”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啪嗒”一声从手里滑落，屏幕朝下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
“我的秘密要暴露了”
“我要被当成变态抓起来了”
“苏晚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讨厌我的”。
我僵硬地、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然后，我看到了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苏晚。
她穿着和照片里一样的蓝白校服，只是外面套了一件淡粉色的薄外套。她的头发今天没有扎双马尾，而是随意地披在肩上，柔软的卷发像云朵一样。她手里抱着一叠白色的纸张，应该是刚体检完拿的报告。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不像平时那样总是透着健康的粉扑扑的颜色，眼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看到我时，还是习惯性地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疑惑的笑容。
“林、林砚学姐？”
她试探着叫了我的名字，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棉花糖一样，
“你也来医院体检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机，心里祈祷着屏幕千万不要亮，相册千万不要自己弹出来。
可是，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也许是刚才摔落的角度不巧，也许是手机壳太滑，总之，在我和苏晚对视的这几秒钟里，那部该死的手机屏幕，竟然自己亮了起来！
而且，因为相册还停留在那个界面，所以亮起来的瞬间，占据整个屏幕的，就是那张被我放大了的、苏晚蹲在花坛边舔嘴唇的特写照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能清晰地看到，苏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那双原本带着笑意的、像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慢慢睁大，落在了我手机屏幕的画面上。
她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大概两秒，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东西。
“学、学姐……”
苏晚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指了指我的手机，又指了指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的脸“唰”地一下，从耳朵尖到脖子根，全红了。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奔流，脑子里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让我几乎晕厥过去。
不行，不能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已经出卖了我。我深吸一口气，弯腰想去捡手机，嘴里还想解释几句，比如
“这是我朋友的手机”“我只是帮别人看照片”之类的烂借口。
但是，苏晚的动作比我更快。
她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也快步走上前，弯腰捡起了我的手机。
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手机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跳都停止了。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她肯定要看到相册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照片了。她会知道我是个跟踪她、偷拍她的变态学姐。她会觉得我很恶心，很可怕。她以后再也不会对我笑了，甚至可能会躲着我，告诉老师，告诉同学……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翻腾，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对、对不起！”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带着明显的颤抖，而且因为紧张，说得飞快，
“这、这是个误会！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该怎么解释？说我只是太喜欢她了，所以忍不住想记录下她的样子？这种话一说出口，不是更坐实了我“变态”的身份吗？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若蚊蚋。我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尴尬而沉重，连春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没有说话。
她只是拿着我的手机，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屏幕。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在生气？是在害怕？还是在……鄙视我？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煎熬地等待着她的反应，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她狠狠斥责一顿，然后被彻底讨厌的准备。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这种沉默的压力，想转身逃跑的时候，苏晚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和厌恶，也没有害怕和鄙视。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温柔？
她看着我，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用她那一贯软糯的声音，问了我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问题。
“学姐……”她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很喜欢我吗？”
“！！！”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喜欢？
她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她？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偷拍她，没有骂我变态，没有说要告诉老师……她竟然问我是不是喜欢她？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我张着嘴，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眼睛瞪得溜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苏晚见我半天不说话，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像春日里最暖的阳光，一下子就驱散了我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把手机递还给我，然后，伸出手，轻轻拽住了我的校服袖口。
她的手指软软的，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感觉一股电流从指尖窜遍全身，让我浑身一颤。
“学姐？”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
我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看着她拽着我袖口的那只手，又飞快地抬起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我、我……”我结结巴巴地，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对！我喜欢你！非常喜欢！”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大声说道：
“我知道偷拍你不对，我知道这很变态，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就是忍不住想看到你，想记录下你的样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我害怕看到她失望的表情，再次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
“我知道我这样很恶心，你肯定很讨厌我吧……对不起……”
说完，我用力想挣开她的手，转身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
我已经做好了被她彻底拒绝，甚至被她推开的准备。
但是，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拽得更紧了一些。
我愣了一下，停下了挣扎，疑惑地抬起头。
苏晚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厌恶和嫌弃，反而充满了温柔和认真。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对我说道：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学姐。”
我愣住了。
“你不觉得我是个变态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
苏晚笑了，她的笑容像雨后的彩虹，绚烂而温暖。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有哦，人的欲望本就是不能让别人窥探的吧。”
“诶……”我彻底懵了，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她的意思是……她不觉得我变态？她能理解我？
就在我还在消化她这句话的意思时，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用一种带着些许羞涩，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出了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学姐，”她的脸颊也微微泛红，眼神却无比认真，
“那我们交往吧！”
“诶……诶诶诶诶！”
我彻底石化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嗡嗡”的耳鸣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交往？
她、她要和我交往？
那个可爱到像小太阳一样的苏晚，要和我这个偷拍她、甚至有点变态的“霜砚”学姐交往？
我是不是因为太紧张，出现幻觉了？还是因为刚才手机摔了一下，把我脑子摔坏了？
我呆呆地看着苏晚，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晚见我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像摸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
“好啦，学姐，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嘛。”她笑得眉眼弯弯，
“我是认真的。”
她的手掌软软的，带着淡淡的馨香，摸在头上很舒服。那股温暖的触感，让我混乱的大脑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脸，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真诚的眼睛，突然觉得，就算这真的是幻觉，就算下一秒我就会从这个美梦里醒来，我也认了。
因为，这一刻的幸福，实在是太真实了。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却无比坚定。
苏晚看到我点头，笑得更加灿烂了。她松开拽着我袖口的手，转而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太好了！”她兴奋地说道，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那从今天起，林砚学姐就是我的女朋友啦！”
“嗯！”我用力点头，感觉自己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紧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春樱的花瓣依旧在飘落，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是在为我们祝福。
我偷偷看了一眼苏晚，她正仰着头看樱花，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美得像一幅画。
我的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慌和不安，而是因为满满的幸福和喜悦。
虽然我知道，我这个“变态学姐”的秘密被发现了，但好像……结果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而且，好像……还不错？
我偷偷握紧了苏晚的手，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偷偷拍她了。
我要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看遍所有美好的东西，记录下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因为，从今天起，她是我的女朋友了。
我的……可爱的小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