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碾过铺满枫叶的山道时,引擎的低鸣里混进了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有人把刚才秋游时没踩够的枫叶,都攒着劲儿往车轮下送。
我靠窗坐着,侧脸贴在微凉的玻璃上,能看见夕阳把窗外的红枫染成了橘粉色,连风卷过树叶的轨迹都泛着暖光。
而我的身边,苏晚已经睡着了。
她靠在车窗上,软乎乎的卷发垂下来,几缕被呼吸吹得贴在嘴角,随着浅淡的气流轻轻颤动。米白色针织开衫的领口别着枚枫叶胸针,是刚才在山顶小卖部买的。
当时她举着胸针踮脚问我
“学姐,这个配我的开衫好看吗”,
糯叽叽的声音裹着桂花味的风,我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半天只憋出个“嗯”,耳尖烫得都能煎熟鸡蛋了。
现在那枚胸针被夕阳照得泛着浅金,针脚处还沾着点山顶的细灰,倒比橱窗里摆着的样品更鲜活。
车厢前排闹哄哄的,有同学举着手机翻秋游照片,笑闹着吐槽“班长爬山时屁股摔成两半”,还有人跑调地唱着当下流行的动画主题曲,声音撞在车厢壁上,又弹回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热闹。
但我们这排像隔了层透明的屏障,只有苏晚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还有她偶尔蹭到我袖子的发梢,软得像棉花糖。
我下意识把胳膊往外侧挪了挪,生怕手肘碰到她。指尖扫过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贴着掌心,还留着刚才拍合照时的温度——在枫树下,她拉着我的手让我比“V”,突然往我肩膀上靠过来,发梢蹭过我的脸颊时,当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照片里她笑弯了眼睛,而我的耳朵红得跟旁边的枫叶没两样,刚才偷偷翻相册时,还被自己那副窘迫模样逗笑了。
“唔……”
苏晚突然轻轻哼了一声,小脑袋往我这边歪了歪,额角的碎发蹭到了我的肩膀。我像是吃了定身术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的重量很轻,靠在肩头几乎没什么实感,却让我不敢动哪怕一根手指,生怕惊扰了这阵短暂的安稳。视线往下移,能看见她的脸色比刚才在山顶时苍白些,嘴唇也褪去了之前的粉润,泛着淡淡的浅白,像被风吹干的樱花花瓣。
刚才在观景台的时候,她是不是就累了?
当时我正对着枫叶林发呆,想着怎么开口问她“要不要拍张单人照”,转头就看见她扶着栏杆,眉头轻轻蹙着,手指攥着开衫的衣角。可我刚要走过去,她又立刻扬起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我:
“学姐快来看!那边能看见学校的钟楼!”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的脚步好像确实比上山时慢了点,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些。
我是不是该早点让她坐下来休息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犹豫着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往她的额头探去。没有发烧的灼热,反而带着点温凉的触感,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
明明我的手心因为紧张还在出汗,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却觉得那点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莫名慌了一下。
“苏晚?”我放轻声音,试探着叫她,
“是不是累了?”
她没醒,只是往我这边靠得更紧了点,小脑袋抵着我的肩膀,呼吸落在我的颈侧,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睫毛扫过我锁骨的痒意,还有她握着衣角的手,手指轻轻蜷缩着,像是有点冷。
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大衣还搭在腿上。刚才在山顶嫌热脱了,现在刚好能给她披上。
我慢慢展开大衣,尽量把动作放得比落叶还轻。浅灰色的布料带着我身上的温度,裹住她的时候,她好像舒服地叹了口气,往大衣里缩了缩,手指也放松下来,不再紧紧攥着衣角。大衣的领口有点大,我怕风从缝隙里灌进去,又轻轻把领口往她脖子那边拉了拉。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下巴,软乎乎的触感像捏到了棉花糖。
好软,好想捏……
完了!又在想奇怪的事情。
我赶紧别开视线,假装看窗外的风景。车已经开出了枫叶林,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苏晚的脸上,把她的睫毛映得长长的,像两把沾了光的小扇子。我数着她的睫毛,一根、两根、三根……
数到第二十根的时候,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
三个月前,我在文学部走廊如期进行值日,风把活动策划吹得满地都是。我蹲在地上捡,手指冻得发僵,却还是要按页码把文件排得整整齐齐——毕竟是同学眼里的“霜砚”,连捡文件都不能失了体面。然后她就跑过来了,抱着一把扫帚,头发有点乱,却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晃眼,蹲在我身边帮我捡文件,还说
“风很大,我帮学姐你一起捡吧。”
她的指尖碰到我的文件时,带着点温热的触感,我看着她沾了灰的发梢,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连刚捡起来的文件又掉回了地上。
从那天起,我的手机里多了第一个“苏晚”文件夹。一开始只是拍她在教室窗边做题的侧影,拍她帮老师搬作业时晃悠的马尾,后来文件夹越来越多,从“晨跑”到“下雨天撑伞”,连她在食堂跟阿姨道谢的样子都被我偷偷存了下来。
我以为这些秘密会永远藏在手机相册的最深处,却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被她撞破,更没想到……
她会笑着说“那我们交往吧。”
…………
“学姐……”
身边的人突然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我赶紧转头,看见她揉了揉眼睛,睫毛上沾着点生理性的泪水,眼睛半睁半闭的,像只刚睡醒的小猫。她往我这边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肩膀,桂花味的气息又飘了过来。
“醒了?”我赶紧把语气放得平稳,尽量不让她听出我刚才的慌乱,
“是不是冷了?”
她摇了摇头,往大衣里缩了缩,嘴角弯出个软乎乎的弧度:
“不冷呀,学姐的大衣好暖。”顿了顿,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刚才我是不是靠在学姐肩膀上睡着了?没压到你吧?”
“没有。”我赶紧摇头,生怕她误会,
“你累了就多睡会儿,还有两站到学校。”
“不要啦,”她坐直了些,却没把大衣脱下来,反而伸手把衣襟拢了拢,
“再睡就该错过下车了。对了学姐,刚才拍的合照,你还没发给我呢。”
“啊?”我愣了一下,才想起照片还存在手机里——那张我耳朵红得像番茄的合照。我赶紧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时,壁纸里的晚晚正笑得灿烂,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我现在发……现在就发。”
手指在相册里划了半天,才找到那张合照。点击发送的瞬间,苏晚凑过来看我的手机屏幕,发梢蹭到我的手背,痒得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哇,学姐的耳朵怎么这么红呀!”她指着屏幕笑出了声,
“当时我还没发现,原来学姐比枫叶还红!”
“那、那是夕阳照的!”我赶紧找借口,声音有点发颤,
“山顶的太阳太晒,把耳朵晒红了。”
“可是我们拍的时候在树荫下呀。”她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点狡黠,像只发现了小鱼干的猫,
“学姐是不是在害羞呀?”
被戳穿的瞬间,我感觉脸颊的温度快赶上热水袋了。我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假装看窗外的街道:
“车、车快到了,该收拾东西了。”
她笑着没说话,只是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转头时,看见她把大衣往我这边递:
“学姐,大衣还给你,你也别冻着了。”
“不用,”我把大衣推回去,指尖碰到她的手——比我的手凉多了,
“你穿着吧,外面风大。”
“可是学姐的手好冰呀。”她固执地把大衣塞到我怀里,还伸手握住我的指尖,小小的手掌裹着我的手指,带着点温凉的触感,
“学姐也会冷的,我体质好,不怕冷。”
她的手心明明比我还凉,却还在说“体质好”。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只好把大衣重新展开,披在两个人的肩上——我的半边肩膀贴着她的,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还有她轻轻颤抖的指尖。
“这样就好了,两个人一起穿,就都不冷了。”
公交车到站时,前排的同学闹哄哄地挤下车,我牵着苏晚的手慢慢跟在后面。她的手很小,握在掌心里软乎乎的,走在人群里时,她会下意识往我身边靠,像怕被人挤到。出了公交站,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她缩了缩脖子,往我身边又靠了靠。
“学姐,我家就在前面的路口,不用送我啦。”走到分叉口时,她停下脚步,松开了我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学姐也要早点回家,今天跑了一天,肯定累了。”
我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卷发,还有泛着浅白的脸颊,忍不住说:
“我送你到路口吧,天黑了不安全。”
“真的不用啦!”她摆了摆手,转身要走,却突然顿了一下,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喉咙,她咳完赶紧放下手,笑着说,
“你看,我没事的,就是被风吹到了。明天见哦,学姐!”
说完,她就转身往路口跑,很快就拐进了巷子口。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刚才她咳嗽时蹙起的眉头,还有苍白的嘴唇,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老毛病”吗?我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心里有点发沉。可她笑得那么灿烂,又不像有大事的样子,大概真的只是体质弱,被风吹到了而已。
我慢慢往家走,大衣上还留着苏晚的桂花味。掏出手机时,刚好收到她发来的消息:
「学姐,我到家啦!今天真的超开心,谢谢学姐陪我看枫叶~」
后面跟着个抱着枫叶的卡通表情。我盯着屏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半天,才回复:
「我也很开心,明天给你带草莓牛奶。」
发送成功的瞬间,我加快了脚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计划:
早上要比平时早十分钟出门,去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买冰镇的草莓牛奶——她说过喜欢喝凉的;
还要把昨天整理好的文学部资料带给她,她之前说想看看部里的活动记录;
对了!下次带个暖手宝吧,最近几天好像会降温,她的手那么凉,肯定用得上。
走到家门口时,我又忍不住点开相册,翻到那张合照。照片里的苏晚靠在我肩膀上,笑得没心没肺,而我的耳朵红得像枫叶。我把照片设成了锁屏,又点开之前偷偷拍的“苏晚的午休”文件夹——里面有张她趴在桌上睡觉的照片,嘴角还沾着点蛋糕屑。
把所有琐碎的小事都当成宝贝的,这大概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吧。我靠在门上,摸着手机屏幕,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早上,我提着草莓牛奶走到教室门口时,却没看见苏晚的身影。她的座位空着,桌面上整齐地摆着课本,只是平时会别在笔袋上的枫叶胸针,今天没在。我心里有点慌,刚要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就看见班主任走进教室,说:
“苏晚同学今天请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大家有笔记可以先交给我,我明天带给她。”
身体不舒服?
我捏着牛奶盒的手指紧了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昨天她咳嗽的样子,还有苍白的脸色,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掏出手机,点开和她的聊天框,输入「你还好吗」,又删掉,改成「好好休息,笔记我帮你整理好了」,犹豫了半天,才点击发送。
屏幕亮了又暗,没有立刻收到回复。我看着她空着的座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点发闷。
也许只是普通的感冒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把草莓牛奶放进了抽屉里。
等她来学校,再给她买新的。
只是那天下午,我去办公室送作业时,无意间听见班主任和校医在聊天。校医说:
“苏晚那孩子体质是真弱,上次体检就说她有点贫血,这次又请假,可得让她多注意休息”,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
“是啊,她妈妈昨天打电话说,孩子晚上总咳嗽,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
贫血?咳嗽?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脑子有点发懵。原来她的“老毛病”,比我想的要严重些。而我昨天,居然还没发现她的不对劲。
我作为女朋友是不是太不称职了……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苏晚的回复:
「谢谢学姐,我没事啦,就是有点累,休息一天就好~明天见!」
后面还是那个抱着枫叶的表情。我盯着消息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复:
「好,明天见,我等你。」
抽屉里的草莓牛奶,还在等着她来拿。而我心里的担忧,也像窗外的夜色一样,悄悄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