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被晚风吹得贴在路灯杆上，暖黄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冷空气里还飘着食堂方向没散干净的菜香味——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整个校园像刚卸了妆的演员，连平日里吵吵闹闹的樱花大道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苏晚的脚步声，踩着满地碎叶，“咯吱”响得像我此刻的心跳。
我正蹲在文学部的摊位前，把叠好的海报往帆布包里塞。指尖刚碰到包带，就感觉身后有团软乎乎的东西蹭过来，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橘子汽水味——是苏晚。她今天没扎头，天生的卷发披在肩上，浅灰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满，露出里面鹅黄色的毛衣领口，手指冻得发红，还在帮我捡散落在地上的书签。
“学姐，海报叠得好整齐呀，”她的声音还是糯糯的，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说话时会呼出白气，
“刚才有人问你要联系方式，你说‘文学部招新在下周’，那人脸都绿了，我躲在旁边快笑死啦。”
我手一顿，耳尖瞬间就热了。其实刚才我根本没听清那人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想苏晚，只能条件反射地搬出文学部的官方话术。
“咳，”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调保持平时的平稳，
“招新是重要事，别总笑。”
苏晚却没接话，反而绕到我面前，蹲下来仰着头看我。路灯的光落在她眼睛里，像盛了两颗小太阳，连眼尾的弧度都软乎乎的。她伸手，用冻得微凉的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我像被烫到一样，手猛地缩了一下，结果帆布包“哗啦”一声，刚叠好的海报又散了几张。
“学姐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呀，”她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然后突然凑近了点，声音压得低了些，像在说什么秘密，
“那个……学姐，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呀？我妈妈做了糖醋排骨，说想谢谢学姐平时照顾我。”
“！！！”
我僵在原地，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指还捏着半张散掉的海报，脑子里像有一百只林燕在蹦迪，全是“见家长”“糖醋排骨”“苏晚的妈妈”这几个关键词循环播放。
见家长？！是我理解的那个“见家长”吗？不是普通同学串门，是“谢谢照顾我女儿”级别的见家长？！
“学、学姐？”苏晚见我没反应，歪了歪头，卷发蹭到肩膀，
“你不愿意吗？那也没关系……”
“没！不是！我愿意！”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霜砚”的冷雅人设呢？怎么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果然一碰到苏晚的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苏晚眼睛瞬间亮了，像星星落进了她的瞳孔，伸手拽住我的袖口晃了晃：
“太好了！我就知道学姐愿意！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超好吃的，学姐你一定要尝尝啊！”
她拽着我袖口的力道很轻，手指软软的，隔着校服布料都能感觉到温度。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的紧张突然少了点，只剩下满当当的甜。
话说我该叫苏晚妈妈什么？阿姨？会不会太生疏了？但跟着叫妈妈的话也太……
“那……我需要带点什么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耳尖还是烫得厉害，
“比如水果？或者点心？”
“不用不用，”苏晚摇摇头，拉着我站起来，
“人来就好啦，学姐要是带东西，她该说我见外了。对了学姐，你走慢点开，我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啦。”
她拉着我往前走，我跟在她旁边，视线忍不住落在她牵着我袖口的手上。她的手指真的很凉，即使在手套里也能感觉到。
路上的风有点大，苏晚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眼睛。我看着她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尖，忍不住把自己的大衣往她那边挪了挪，想帮她挡点风。她好像察觉到了，转头对我笑了笑：
“学姐，你是不是紧张呀？我妈妈超温柔的，她不会吃人的。”
“我没紧张。”我嘴硬，可连我自己都听出声音里的底气不足。
苏晚憋着笑，没拆穿我，反而说起学校里的趣事，她说得眉飞色舞，手也跟着比划，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的紧张一点点被抚平。连冬天的风都没那么冷了，甚至觉得刚才飘过来的菜香味，都像是在预告等会儿的幸福。
走了大概十分钟，苏晚停在一栋居民楼前，仰头喊：
“妈妈！我回来啦！”
二楼的窗户很快打开，一个穿着围裙的阿姨探出头，笑着挥手：
“晚晚回来啦？林砚同学也来了吧？快上来！”
是苏晚的妈妈。声音跟苏晚一样温柔，却更为成熟。但我还是有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苏晚拉着我走进楼道，楼梯间里贴着卡通贴纸。到了二楼，门已经开了，苏妈妈站在门口，穿着米白色的围裙，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擦手的毛巾：
“林砚同学来啦？快进来，外面冷吧？快把大衣脱了，我给你挂起来。”
“阿、阿姨好。”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弯腰问好，动作标准得像在参加礼仪课。天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有多乱，一会儿想“是不是该鞠躬九十度”，一会儿想“笑容会不会太僵硬”，像个刚入学的新生一样。
“快进来坐，”苏妈妈接过我的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给我拿了双卡通拖鞋——是小兔子样式的，
“晚晚总跟我说起你，说你是文学部的部长，学习好，还特别照顾她。”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感觉沙发垫都软乎乎的，像陷进了云朵里。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半盘橘子，旁边摆着苏晚的作业本，电视旁的柜子上贴满了苏晚的奖状，有“文艺汇演一等奖”“三好学生”，还有一张画，下面写着“苏晚 小学三年级”。
“学姐她超厉害的，”苏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我面前，
“我们班文艺汇演的稿子，还是学姐帮我改的呢，改得超有感觉，最后拿了二等奖！”
“是吗？那真是太谢谢林砚同学了，”苏妈妈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过来，放在茶几上，
“晚晚从小体质就弱，在学校多亏有你照顾。来，林砚同学，吃草莓，刚买的，甜得很。”
我拿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小口，确实很甜，甜得像苏晚的笑容。可我还是紧张，吃草莓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生怕跟苏妈妈对视。
苏晚好像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坐在我旁边，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胳膊，小声说：
“学姐，放松点，我妈妈又不会吃你。”
我瞪了她一眼，可眼里没什么威慑力，反而被她逗笑了。苏妈妈看着我们，笑着说：
“你们俩关系真好，像亲姐妹一样。林砚同学，你平时在文学部都做些什么呀？晚晚说你们会一起读诗？”
“嗯，”我点点头，慢慢放松下来，
“文学部每周会组织一次读书分享，有时候会写点短文，苏晚也参加过几次，她写的短文很有灵气，像春天的小雨。”
我没说谎，上次苏晚写了一篇短文，里面写“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可我想跟喜欢的人一起，把这速度变慢”，当时我一眼相中了这篇短文，偷偷把那篇短文夹进了自己的课本里。
“是吗？晚晚这孩子，在家也喜欢写写画画，”苏妈妈笑着，眼神里满是宠溺，
“对了林砚同学，你高三了吧？准备考哪个大学呀？”
“我……想考本地的师范大学，”我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晚，
“离家近，也方便……照顾家里。”
其实我没说全，我想考本地的大学，更因为苏晚还在高一，我想等她毕业，想多陪她几年。
苏晚好像听懂了我的意思，偷偷拉了拉我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让我心里一暖。
“师范大学好呀，稳定，”苏妈妈点点头，
“我去看看排骨，你们俩先聊。晚晚，帮妈妈看着锅，别糊了。”
“好！”苏晚应着，拉着我站起来，
“学姐，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吧！”
她的房间在客厅旁边，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书桌上的毛绒兔子，旁边还摆着我们一起拍的合照，就是那张她靠在我肩膀上的，照片里我的耳朵红得像枫叶，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学姐你看，”苏晚指着墙上的海报，
“这是我最喜欢的声优，她的声音超软的，跟学姐有点像哦。”
“我的声音没那么好听的吧……”
“有！学姐你有点自信心嘛！明明人那么好看却那么容易害羞。”
我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的说教，像一个犯了事的孩子。
“刚才跟我妈妈说话的时候，学姐的声音明明就软乎乎的，超可爱。”
“你再乱说，我就……”
我话没说完，就被厨房传来的“咕嘟”声打断了。苏晚拉着我跑出去：
“排骨要好了！学姐快尝尝，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绝对是天花板级别的！”
饭桌上，苏妈妈给我夹了一大块排骨：
“林砚同学，多吃点，看你这么瘦，学习肯定很辛苦。”
“谢谢阿姨。”
我接过排骨，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肉质很嫩，比食堂的好吃太多。我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苏晚坐在我旁边，也在吃，可我发现她只吃瘦肉，把肥肉都挑到一边。
“你怎么不吃肥肉呀？”我小声问她。
“我不爱吃肥肉，腻，”她笑着，把自己碗里的瘦肉夹给我，
“学姐爱吃，多吃点。”
她平时在学校吃饭，也总是挑挑拣拣，我以为她只是挑食，现在想想，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可她平时看起来很有活力，除了偶尔咳嗽，也没什么异常。
“学姐，你怎么了？”苏晚见我愣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摇摇头，把自己碗里的瘦肉夹给她，
“你也多吃点，别总给我。”
苏妈妈看着我们，笑着说：
“你们俩真是的，这都让阿姨我想起跟孩子他爸在一块的日子了。”
这是在说我们像…夫…妻…
我嘴里的排骨差点喷了出来，脸上的红晕像抹了粉末一样。苏晚也红了脸，却没反驳，只是低头吃排骨，耳朵尖却露了馅，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碗筷，苏妈妈却拦着我：
“林砚同学，你坐着就行，让晚晚收拾，她平时在家也不干活，该锻炼锻炼。”
“没事阿姨，我来吧，”我笑着，拿起碗筷走进厨房，
“在家我也经常帮妈妈做家务。”
苏晚跟在我后面，帮我递洗洁精：
“学姐，我帮你洗吧，你歇会儿。”
“不用，你去坐着，”我顿了顿，看着她，
“你的手凉，别碰冷水。”
苏晚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
“好，听学姐的。”
收拾完，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阿姨，苏晚，我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呀？不再坐会儿？”苏妈妈挽留道。
“不了阿姨，明天还要上学，”我弯腰问好，
“谢谢阿姨的晚饭，很好吃。”
“喜欢就常来，”苏妈妈笑着，给我装了一袋橘子，
“带回去吃，补充维生素。晚晚，送送林砚同学。”
“好！”苏晚接过橘子，拉着我下楼。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我们走下去，灯跟着亮起来，把原本漆黑的走廊照亮开来。到了楼下，苏晚把橘子递给我：
“学姐，明天记得吃，别放坏了。”
“好。”我接过橘子，看着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学姐，”苏晚突然凑过来，小声说，
“今天我很开心，妈妈也很喜欢学姐。”
“我也很开心。”我看着她的眼睛，玫瑰金在路灯的光照下显得格外耀眼，同时也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很白，像冬日的雪。
“那……学姐明天还来吗？”
“来，”我点点头，
“明天我帮你带笔记，你们年级用到的语文笔记，我整理好了。”
“太好了！”苏晚笑着，伸手抱了抱我，
“学姐晚安！路上小心！”
她的拥抱很轻，像羽毛落在我身上，带着橘子汽水的味道。我感受着她的体温，然后轻轻的回抱了她：
“晚安，晚晚。”
她松开我，转身跑上楼，在楼道口时又突然回过了头：
“学姐你刚刚喊我什么？”
“诶？”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就连呼吸都开始不平稳，但还是断断续续的回了话:
“晚……晚…”
我能感觉到我整个人都很烫，明明刚才说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
“嘿嘿，再见！学姐。”
她挥挥手，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的橘子还带着苏晚的温度。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解锁屏幕，壁纸还是那张合照，照片里的苏晚笑得很开心。不经意之间，我的手指就已经在屏幕上轻轻划过了她的脸。
如果……我说如果，我们能是一家人的话……现在这种关系，应该还称不上家人吧。
但我会向你证明，我是有资格与你站在同一屋檐下的！
给我点时间，晚晚！
我加快了脚步，寒风虽刺骨，却始终攻不破我那燥热的心。因为有一个人，在心底里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着我，在整个冬天里，甚至以后的每一个冬天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