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午休时间，南方的冬天总带着种钻缝儿的湿冷。明明阳光把教学楼的走廊晒得亮堂堂，风一吹还是能顺着大衣领口往骨头缝里灌，像有只小冰手在后背轻轻挠。
我抱着刚从文学部活动室取来的社团资料，站在高一（C）班教室门口。
说起来这事儿还要从早上说起。
苏晚今天没来上学，早上发消息给我说“有点感冒，在家休息一天”，还托我帮忙把昨天落下的数学作业和语文笔记本带回去。
当时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
「感冒？是不是昨天陪她玩的太晚着凉了？」
第二反应就是
「终于有正当理由来高一教室了！这样应该不会被论坛里那些‘学姐是跟踪狂’之类的离谱帖子盯上了吧？」
毕竟上次我只是在食堂跟了一会儿，多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被人拍下来发在校内论坛，标题还起得特别耸人听闻——《文学部部长疑似对高一学妹‘图谋不轨’，食堂盯梢十分钟实录》
底下还有人跟帖说“果然冷美人都是闷骚型”，气得我当天就把论坛账号注销了。
现在站在（C）班门口，我深吸了口气，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倒不是怕冷，主要是怕被教室里的学弟学妹认出来。
高三学姐突然到高一教室里，传出去指不定又要被脑补出什么“年下恋修罗场”的戏码，我这幼小的心灵可耐不住这般折腾。
轻轻推开教室门，“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午休时光里格外明显。教室里没几个人，靠窗的位置有两个女生趴在桌上睡觉，呼吸声轻得像羽毛；后排有个男生戴着耳机在刷题，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断断续续。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飘，像被冻慢了动作的小精灵。
我一眼就看到了苏晚的座位。在教室中间靠后的位置，靠窗，桌上还放着她的浅粉色笔袋——笔袋上挂着个黄色的小太阳挂件，是上次运动会她参加完接力赛，我偷偷在她座位上放的，没想到她一直挂着。笔袋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用蓝色的荧光笔写着“林”，字迹软乎乎的，跟她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
我走到她座位旁，弯腰准备拉开抽屉拿作业。手指刚碰到抽屉拉手就停住了。
随便翻女生抽屉是会被当成小偷或者变态的吧？
我手顿在半空中。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可是晚晚特意托我来拿的，应该不算随便翻吧？而且我只拿作业，不碰别的东西，应该没问题……吧？
纠结了半天，还是轻轻拉开了抽屉。抽屉里很整齐，左边放着几本课本，右边是笔记本和练习册，最里面有个白色的瓶子——不是常见的药盒，是磨砂质感的玻璃瓶，瓶身很干净，没有任何标签，看起来有点像网上卖的那种“ins风分装瓶”，但又比那个更厚实。
我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苏晚总说自己是“从小体质弱”，平时确实会带点维生素之类的东西，但之前她给我看过的维生素都是药店买的那种彩色包装，有明确的品牌和成分表，怎么会有这种没标签的瓶子？难道是她妈妈给她装的“祖传养生粉”？还是网上很火的那种“手工维生素片”？
我忍不住伸手把瓶子拿了出来。玻璃瓶有点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摇了摇能听到里面有药片碰撞的“哗啦”声，听起来像是圆形的小药片。我盯着瓶身看了半天，试图找到一点标签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胶水印也好，但瓶身光滑得像刚出厂一样。
“该不会是那种‘三无产品’吧？”我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
“晚晚那么单纯，不会被网上的骗子骗了吧？不行，等她回来一定要提醒她，不能乱吃药……”
“学姐？”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手一抖，玻璃瓶差点掉在地上。我猛地回头，看到苏晚站在教室门口，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羽绒服，头发有点乱，脸颊红红的，像是跑过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草莓牛奶的包装。
等等，苏晚怎么突然回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被抓包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玻璃瓶塞回抽屉，耳朵瞬间烫得像要烧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偷拿东西被正主看见了”“我现在像个偷翻学妹抽屉的变态”“晚晚会不会讨厌我”这几个念头在循环播放。
苏晚快步走过来，眼睛盯着我还没完全收回的手，声音带着点糯糯的疑惑：
“学姐……你在翻我的抽屉吗？”
“没、没有！”我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我是来帮你拿作业的！刚、刚拉开抽屉就看到作业了，正要拿出来！真的没有翻别的东西！”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欲盖弥彰的犯人，越解释越可疑。
苏晚看着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有点红，像是被风吹的，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是她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学姐也太敏感了吧，”她走到我身边，弯腰从抽屉里把那个白色玻璃瓶拿了出来，攥在手里，手指轻轻摩挲着瓶身，
“我又没说你是故意的～”
我看着她手里的瓶子，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但又不敢直接问，就怕她觉得我在查岗。但纠结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问：
“晚晚，这个……是什么啊？”
苏晚把瓶子举到我面前，阳光透过磨砂瓶身，能看到里面白色的小药片在轻轻晃动。
“这是维生素啦，”她的语气很认真，像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妈妈说我体质弱，特意给我准备的，让我每天吃一颗，说是能增强抵抗力。”
“那怎么没有标签啊？”我追问了一句。
等等，这不是明摆着不信她吗？于是赶紧补充，
“我、我就是好奇！因为之前看到的维生素都有标签，没见过这种的……”
苏晚眨了眨眼，把瓶子收回来。
“因为妈妈怕我嫌麻烦不吃，”她低下头，声音轻了点，
“特意把标签撕了，说‘这样就跟吃糖一样啦’～”
她说着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有星星，但我总觉得她的笑容里有点不自然，像是在掩饰什么。
“阿姨还挺有创意的嘛……”我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撕标签这种操作也太敷衍了吧？晚晚居然还真的信了，果然还是得多注意一下她。」
不过我也没再多问——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而且晚晚看起来不想多说，我要是再追问，反而显得我很没分寸。
苏晚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草莓牛奶，递到我面前。
“学姐喝这个吧，”她说，
“刚从楼下便利店买的，还是热的。学姐你说过，冬天喜欢喝热饮。”
我接过草莓牛奶，刚碰到她的手，瞬间愣住了——她的手好凉，比我刚从外面进来的手还凉，明明手里提着热饮，怎么会这么凉？我赶紧把她的手抓过来，裹在我的手心里。她的手很小，指节细细的，皮肤很软，像棉花糖一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皱着眉问，
“不是买了热饮吗？怎么不多捂一会儿？”
苏晚被我抓着手，脸颊突然变得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轻轻晃了晃我的手，声音有点小声：
“因为跑回来的时候风太大了嘛……”
她抬头看着我，淡粉色的眼里尽是软乎乎的温柔，
“不过学姐的手好暖，比暖手宝还暖。学姐以后能不能经常牵我的手呀？这样我就不怕冷了。”
我的心脏“咚”的一声，像是火星撞地球一般，瞬间炸了开来。耳朵烫得快要滴血，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急促。
“当、当然可以！”我脱口而出，生怕她反悔，
“只要你不介意，我随时都可以牵你！”
等一下，这话会不会太直白了？就感觉像个急着占便宜的变态！
于是我赶紧补充：
“我、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冷的话，我可以帮你捂手……不是说要一直牵……当然如果你想一直牵也可以！”
苏晚看着我语无伦次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学姐真可爱，”她踮起脚尖，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其实我就是想一直牵学姐的手呀。”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朵，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要冒烟了。心里像炸开了烟花，又甜又乱，甚至萌生出了想亲她的想法。但理智很快拉回了我。
现在还不是时候，万一被拒绝了，不仅显得很尴尬，还可能导致更坏的结果，说不定会被嫌弃——「蛤？没想到学姐你竟然是这样下头的人吗？」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苏晚一脸嫌弃对我说出恶语的画面了。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先、先拿作业吧，”我赶紧转移话题，弯腰从抽屉里拿出数学作业和语文笔记本，
“不然等会儿要上课了。”
苏晚点点头，松开我的手，帮我一起把作业整理好。她的作业写得很整齐，字迹软乎乎的，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小小的图案——有时候是小太阳，有时候是樱花，还有时候是Q版的小猫。
我翻到语文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看到上面画着两个Q版人物：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穿着素色大衣；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浅粉色校服。
两个人物手牵着手，旁边还特地写着「砚砚和晚晚的小日常」的标语，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天也要和学姐一起幸福呀！
“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个？”我看着这些，心里暖洋洋的。
“就是上次文化祭的时候，学姐帮我收拾摊位，我觉得学姐认真的样子好可爱，就偷偷画下来了。”她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我把和学姐有关的小事都记在笔记本里，这样就算学姐不在身边，看到这些也能想起来啦。”
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我自己一直是单方面暗恋苏晚，偷偷拍她的照片，收藏她的小物件，像个变态一样躲在暗处看着她。
如今她这样轻松的向我坦露自己并分享所有的事，而我，每次只能含糊的去试着关心她。
甚至还要麻烦她去猜我想说的话，做的事……
“学姐？你怎么了？”苏晚看到我半天没说话，有点担心地问，伸手碰了碰我的脸颊，
“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脸好红。”
“没、没有！”我赶紧回过神，把笔记本合上，
“就是觉得……你的画很可爱。”我把作业和笔记本递给她，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别着凉了。”
“学姐等一下！”
苏晚突然拉住我的手，从塑料袋里拿出另一盒草莓牛奶，塞到我手里，
“这个给学姐带回去喝，热的，能暖身子。”她顿了顿，小声说，
“学姐明天……能不能给我带一杯红枣粥呀？我听说红枣粥很暖身子，我妈妈明天不在家，没人给我煮……”
她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眼睛看着我，像只等着被投喂的小猫咪。我心里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别说带红枣粥了，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好！”我用力点头，
“我明天给你煮！保证煮得软糯香甜。”
苏晚踮起脚尖抱了我一下。
“学姐太好了！”她的声音里满是雀跃，
“那我明天在教室等学姐！”她抱得很轻，身上有股淡淡的牛奶味，很好闻。
我僵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融化了。直到苏晚松开我，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草莓牛奶揣进怀里，
“那、那我走了！明天见！”
“学姐明天见～”
苏晚在我身后挥手，声音甜甜的。
我快步走出教室，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回了高三教学楼。怀里的草莓牛奶还是热的，暖得我心里发烫。手里还残留着苏晚手心的凉意，让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回到教室，同桌莉莉看到我怀里的草莓牛奶，凑过来一脸坏笑：
“哟，我们的部长大人居然会喝这么少女心的草莓牛奶？是谁送的呀？不会是对象送的吧？”
我耳朵一红，把草莓牛奶藏到抽屉里，
“别乱说！就是普通的关心而已。”
“普通的关心会让你来煮红枣粥？我可是刚才在走廊听到了哦～”
“你！”
我瞪了她一眼，她也没再多纠缠。拿出手机，打开那个专门用来记录苏晚喜好的备忘录，在里面加上「红枣粥，要煮得软糯」。
备忘录里是密密麻麻的条目:
「喜欢草莓牛奶，要热的」
「怕冷，需要暖手宝」
「喜欢小太阳图案」
「经常咳嗽，要随身带好止咳药」
手指轻轻在“苏晚”二字上抚摸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白色玻璃瓶里到底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苏晚为什么要隐瞒……
但没关系，我会等，等她愿意告诉我一切的那天。
在那之前，我会一直陪着她，用我的方式，去温暖她，也温暖她和我的未来。
我打开草莓牛奶，喝了一口。甜甜的草莓味在嘴里散开，暖到了心里。窗外的阳光也正好，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希望明天的红枣粥，能让晚晚的手暖和一点，也能让她的笑容，更灿烂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