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再大的误会，我也绝不可能任由那位修女用汤匙，将炖得稀烂的蔬菜硬塞进我嘴里——更别提她还故意用那种令人火大的腔调，叫我“小林”。能忍住不当场拍桌怒吼，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修养。
我强压着心头窜起的怒火，正欲起身质问“你凭什么这样叫我”的瞬间——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我的脑袋，某些极不愉快的记忆碎片随之翻涌而上，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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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真的算是活着的生物吗？”一个低沉、带着浓浓疲惫感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之中，面前是一位正在叹气、上下打量着我的老爷爷。情况无非几种可能：我奇迹生还但感官错乱；这是弥留之际的幻觉；或者，我经历了一场庄周梦蝶，此刻只是睡迷糊了。
“……我越来越觉得，你们简直是人性失常。想法怎能如此荒谬无聊。”他揉着眉心，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他能读取我的思想？这无疑是极其冒犯且令人不悦的行为。
“没错。读取你们这些家伙的心思，确实让我非常不愉快。”他立刻证实了我的猜测，回应了我的腹诽。
“真是惊人……没想到神竟然真的存在。”我下意识地在心中默念。
“……你们这些家伙，是存心想让造物主过劳死吗？”他显得更加烦躁了，“最近像你们这样疯狂的灵魂越来越多了。为何不依靠人性的进步寻求解脱？就这么不愿抵达涅槃之境吗？”
假设我已经死了，那么灵魂将何去何从？比起纠结过去，不如讨论点有建设性的未来。
“回归轮回之流，直到下一次转生。”神的回答简洁到近乎敷衍。
原来如此，算是履行了告知义务。我理解这种程序性的必要，尽管过程令人不适。
“哦，谢谢。”我下意识地回应。那么，下次人生一定要多注意背后。看来有必要重新研读一下行为经济学了。
“……我受够了。”神的低语中透出极致的不耐。
“哈？”
“你们就不能适可而止吗？一个个的，非但不寻求解脱、向往涅槃，连一丝一毫的信仰之心都没有！”他的怒火似乎被点燃了。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气什么。理解老人家性子急，但有身份的人一旦暴怒，实在让人无所适从。
“最近的人类简直偏离世之常道太远了！根本不懂是非曲直！”
被神用“世之常道”来指责，我也很困扰。如果真有这么一套标准法则，能不能麻烦事先给个说明书？要人遵守既没同意过也没见过的规矩，太强人所难了。
“我不是早就颁布过‘十诫’了吗！”惊雷般的声音在我脑中炸响。
紧接着，一系列戒律如同强制数据流般灌入我的意识：不可有别的神、不可妄称神名、守安息日、孝敬父母、不可杀人、奸淫、偷盗、作假见证、贪恋他人妻子与财物……
这串信息唐突地塞进脑子，真是让人为难。我出生在一个多神信仰、讲究宗教宽容的环境，突然强调一神教戒律，只会让我不知所措。而且，我既没喜欢过别人的妻子，也没杀过人。从生物学上讲，我是个女性，拥有与生俱来的生理本能，这难道不是您创造时设定的吗？
“这是我毕生最后悔的错误之一！”神明咆哮道。
神明的一生是怎样的？纯从学术角度，我有点好奇。不过，我的好奇也就仅止于此了。我应该没有超出常人的杀戮欲望……啊，虽然在游戏里杀敌确实挺爽的，但那不代表现实。
“就算没亲手去做，你也在享受着杀戮的过程吧！”他立刻揪住了我的念头。
我既没偷过东西，也没做过伪证陷害他人，更不以横刀夺爱为乐。我一直努力做个诚实的人——对自己诚实，对欲望诚实，自认没做过什么特别违背人伦常理的事情。
“够了！既然你毫无反省之意，那就必须施加相应的惩罚！”神明的怒火似乎达到了顶点。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凭什么惩罚我？但根据经验，此时沉默绝非金。
“不，请等一下！”我急忙在心中喊道。
“闭嘴！光是管理超过七十亿人口，就已经让我工作量严重超标了！”
生养众多，遍满地面——圣经里确实是这么写的。人类确实很“忠实”地执行了，人口膨胀得有点厉害。
“但这世上全是你这种毫无信仰的家伙！”他的指责似乎有点底气不足。
老实说，这难道不是您的经营管理模式存在缺陷吗？
“违背了契约还敢狡辩！你们根本不在乎解脱的机会！”
没正式通知，我哪知道有什么契约？重要事项得用存证信函，契约书必须亲手交付，这才是常识。
“你们难道不曾向神明俯首跪拜吗！”他质问。
不，如今科学发达得近乎魔法。过度发展的科学本身就如同奇迹。自然科学万岁！在这个富足的世界，只要没被逼到绝境，人们自然缺乏危机感，信仰心也就淡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神明的语气忽然变得平静，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意味，“你缺乏信仰，受原始欲望驱使，对神明毫无敬畏，甚至缺乏基本的伦理观念。”
我要抗议！无论是从个人道德还是社会规范来看，我都算不上恶劣！
“闭嘴！你们就是这样，每次把你们投入轮回，很快又故态复萌。”
“所以，按你的说法，问题的根源在于你生活在科学昌明的时代，没有战争，生活无忧，所以才会这样，对吗？”神明的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
……等等？怎么感觉有点不妙。
“既然如此，只要把你丢进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里，哪怕是你也总会萌生出信仰心了吧？”
不，我的神啊！请您冷静想想！我原来的世界根本无法确认魔法和奇迹的存在！连您的存在本身都无法证实！而且，那些欲望不是您创造人类时就已经设定的吗？
“我已经听够了。好吧，那就来做个实验吧。”神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啊？”
“就用你，来当这个实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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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果可以，真希望它能从脑海里彻底删除。
（神明最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戏谑与威严。）
“那么，如你所愿，给你一个‘需要信仰’的世界。去吧，在魔法的世界里，好好体验何为‘神的恩典’——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领悟的那一天。”
刺痛感如潮水般退去，我猛地回过神，嘴里还残留着那令人作呕的炖菜味道，修女那张令人火大的脸近在眼前。刚才的一切是幻觉，还是……预言？
我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上世纪风格的房间，以及这位笃信着某个神明的修女，一个冰冷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神明的惩罚……已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