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千年的205年12月10日的黄昏，天空被染成一种病态的昏红色，像是一块渐渐冷却的烙铁，悬在学校上空。三号女生宿舍楼的窗玻璃映照着这奇异的天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一个逐渐暗淡的灯笼里。
多惠子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数学资料本上的公式像一群嘲弄她的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了页边。
成人高考的成绩单被她用一本厚重的《帝王传记》压在下面——数学28分、语文84分、英语30分。比三年前中考时好多了，可“好多了”三个字听起来就像葬礼上“节哀顺变”一样空洞悲哀。
“皇帝...”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书页上查理五世的加冕插图。穷凶极奢、傲慢又堕落——书里是这么描写那些真正统治过世界的人的。
多惠子知道这想法荒唐得可笑，就像一只麻雀梦想成为凤凰。可每当她合上眼睛，就能看见自己坐在镶满宝石的黄金王座上，脚下跪伏着看不清面孔的臣民。
有人曾说她是个矛盾体：狂妄又自卑、保守又开放、忠贞又叛逆。多惠子觉得这评价贴切得让人恼火。
“算了，学不进去。”她把资料推开，拿起手机。
《时代噩梦》的启动画面一如既往的华丽——三个阵营的标志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旋转。稻妻帝国的阳光旗最先闪过，黑底红日，边缘镶着金色流苏。多惠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不只是因为稻妻士兵的制服是游戏里剪裁最考究的，也不只是因为他们作战时的优雅与残忍完美结合。她总觉得这个虚拟帝国与她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野心产生了共鸣。
简单模式。她已经失败了七次，这次一定会不同。
最初十分钟，一切顺利。她的部队占领了两个资源点，前线稳步推进。多惠子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然而胜利的幻觉总是短暂的。
“警告！空军基地正在被攻击！”
她连忙切换到地图西部，手指还没找到修复键——
“警告！弹药工厂和战地医院被炸毁！”
“警告！战车厂和基地正被攻击！”
屏幕上的红色警报像伤口一样绽开。多惠子手忙脚乱地调遣援军，但敌人的进攻如同潮水般从三个方向涌来。
“警告！雷达检测到敌方战略导弹已发射，即将到达上空准备轰炸司令部！”
“警告！敌方科技中心已建成，正在研究战术核弹！”
“不玩了！”她狠狠按下退出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虚拟司令部在蘑菇云中化为像素尘埃。
宿舍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嘶嘶声。宿舍空无一人。多惠子瞥了眼手机——晚上9点07分。窗外，校园远处操场传来模糊的说笑声，楼下有音乐声作响。
她正准备点开blbl视频，一声尖叫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看！好像是流星！”
接着是更多声音，从不同宿舍传来，汇聚成一片兴奋的低语：
“哇！快许愿！今年一定要脱单！”
“好美！百年一遇啊！”
多惠子皱皱眉，切换到新闻直播。女主播正用职业化的平静语调播报：“...航天部门监测到大量小型流星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进入大气层，卫星站报告部分外围设备被微小碎片击中，但请各位民众保持冷静，这只是...”
女主播的声音戛然而止。屏幕闪烁两下，变成了刺眼的蓝色。
几乎同时，隔壁宿舍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那不是兴奋的尖叫，而是纯粹的、动物性的恐惧。
多惠子觉得有问题，她冲到门边，拔下钥匙反锁了宿舍门。心跳声在突然降临的寂静中清晰可闻。
多惠子冲向阳台。她猛地拉开阳台门，准备朝隔壁说什么，但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天空现在是深紫色的画布，被数十道、不、数百道炽白色的弧光割裂。那些光芒笔直地坠落，速度快得不真实，像是上帝随手撒下的一把燃烧的银针。
第一颗“流星”击中学校行政楼屋顶时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迟了半秒才传来，一种沉闷的、厚重的撞击声，仿佛大地本身在呻吟。紧接着，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校园。
接下来是停车场。一辆接一辆的汽车警报器疯狂嘶鸣，汇成一片刺耳的电子哀歌。又有几颗流星砸进宿舍区，最近的离三号楼不过百米。爆炸气浪震得阳台栏杆嗡嗡作响。
多惠子死死抓住栏杆，指节发白。她看见那些陨石落地后并没有留下坑洞，而是化作一团团银色气体迅速消散。但躺在地上的人——那些被直接击中或碎片波及的人——开始动了。
不是受伤者挣扎着爬起来的动作。而是僵硬的、机械的、关节反向弯曲的诡异姿势。一个穿着棉袄的女生从地上直挺挺地立起来，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侧。她转过身，扑向正在逃跑的同伴。
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很快被另一种声音取代——撕咬声、吞咽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这...这是丧尸病毒？”多惠子的声音干涩，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黑色的门钥匙。
楼下已经变成了地狱图景。那些被咬伤的人，几十秒后就会重新站起，加入狩猎的行列。鲜血在路灯光下呈现出发黑的色泽，像泼洒的油漆。
多惠子跌跌撞撞退回宿舍，用力拉上阳台门，拉上阳台窗帘，仿佛薄薄的布料能隔绝外面正在发生的噩梦。她瘫坐在下铺床上，眼泪无声地流淌：“我还年轻...我不想死...这一定是假的，是幻觉对不对？”
多惠子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就在它接触地面的瞬间，几道幽蓝色的电弧从屏幕裂隙中窜出，像有生命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左手。
剧痛。不是皮肤被电击的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仿佛有冰冷的钢针顺着血管直刺大脑。多惠子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旋转的黑色漩涡。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多惠子最后看见的是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大概是楼下火焰的投射。她听见远处持续不断的惨叫。而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一个清晰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机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每个音节都像刻在骨头上的铭文：
“保护我们指挥官。稻妻复兴计划，开始。”
黑暗吞噬了一切。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多惠子恍惚间看见了一个幻觉：不再是游戏界面，而是一个广阔的控制中心，无数屏幕闪烁着，上面跳动着陌生的符号和数据流。一个戴着军帽、穿着稻妻帝国军装礼服的身影转过身，朝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只有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