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外传来持续不断的骚动声，密集得像是整个蜂巢都贴在了门上。多惠子侧耳倾听——脚步声、拖沓声、肉体摩擦金属的黏腻声响，还有那些非人的嘶吼，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门板随着每一次撞击微微震颤，锈屑像黑色的雪片簌簌飘落。
“下楼已经不可能了。”多惠子低声说，目光扫过楼梯下方那片被阴影吞噬的黑暗。透过门缝，她甚至能瞥见攒动的影子。“去六楼。我们需要物资，也需要一个暂时的据点。”
村田骏点头，转向通往楼上的另一扇安全门。这门看起来同样厚重，但铰链似乎更老旧一些。他示意两名士兵警戒两侧，自己则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三、二、一——”
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身影迎面扑来，速度快得只剩下一团污浊的影子。那是一只丧尸，但它的姿态异常——四肢着地，脊椎扭曲成弓形，像一只准备扑击的野兽。腐烂的脸上，一只眼球挂在眶外，另一只却闪烁着某种诡异的、近乎智慧的光芒。
村田骏没有后退。他矮身、侧滚，外骨骼的液压系统发出轻微的“嘶”声，动作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丧尸扑空，撞在墙壁上，但立刻扭转身体，黑色的爪子划向他刚才的位置。
就在它准备第二次扑击时，一柄刺刀从侧面刺入它的太阳穴。
持刀的士兵手腕一拧，刀身在颅内搅动半圈，然后迅速抽出。丧尸的动作僵住，随后软倒在地。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楼道安全。”士兵报告，声音平静得像是刚完成一次日常清扫。
村田骏起身，检查了一下装甲上是否沾到污物。“没有人员伤亡。”他转向多惠子，“指挥官，可以继续前进。”
多惠子深吸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些士兵的反应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但她意识到，如果换作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队伍重新整队，以紧凑的阵型向上移动。多惠子被护在中央，前后各有一名士兵持枪警戒，村田骏紧随在她右侧。前锋的两名士兵已经重新装上了刺刀，刀尖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寒光。
楼梯间的丧尸比预想中多，但狭窄的空间反而成了优势。它们无法形成合围，只能三五成群地从上下平台涌来。士兵们没有浪费弹药——在这种距离下，刺刀和枪托是更高效的选择。
多惠子看着他们作战。那不像战斗，更像一种机械化的收割过程：突刺、拧转、抽刀、寻找下一个目标。每个动作都简洁到冷酷，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消耗。一只丧尸试图从楼梯扶手外侧攀爬过来，一名士兵甚至没有转身，只是反手用枪托向后猛击，正中头颅。颅骨碎裂的闷响在楼道里回荡。
她注意到一个细节：被刺刀贯穿心脏或肺部的丧尸不会立刻死亡，它们会继续挣扎，直到大脑或脊髓被破坏。一名士兵在刺穿一只丧尸的胸腔后，发现它仍试图抓挠，便补上一刀，从眼眶刺入。
“只有破坏中枢神经系统才能彻底终止它们的活动能力。”村田骏一边用匕首解决了一只从侧面扑来的丧尸，一边解释，“其他部位的攻击只能暂时削弱行动力。”
多惠子默默记下。这是生存课上不会教的常识。
抵达六楼安全门时，他们遇到了阻碍——门从另一侧锁死了，用的是老式的钥匙锁，锁眼已经锈蚀。
“需要爆破吗，指挥官？”一名士兵询问，手中已经拿出一块小型塑胶炸药。
“等等。”多惠子制止了他。爆炸声可能会引来更多麻烦。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楼梯间的消防柜上。柜门被暴力撬开过，里面的消防斧不见了，但留下了一根撬棍。
村田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接过撬棍，将尖端插入门缝与门框的接合处。两名士兵上前助力，三人的外骨骼同时发力，液压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锁舌弯曲、崩裂，整扇门向内轰然倒下，扬起一片灰尘。
六楼走廊展现在眼前。
出乎意料，这里异常安静。应急灯有一半已经熄灭，剩下的投下片片不连贯的光斑。地上没有尸体，墙上没有血迹，甚至空气里的腐臭都比楼下淡了许多。几扇宿舍门紧闭着，门牌号在阴影中勉强可辨：601、602、603……
“保持警戒。”多惠子压低声音，“从601开始搜索。”
601的门虚掩着。麻生雄二用枪口轻轻推开门缝，侧身向内观察了两秒，然后打了个手势：五个目标，分散在房间内。
他和筱崎慎一郎率先进入。没有枪声，只有短促的肉体碰撞声和刀刃切入组织的闷响。多惠子跟在后面进去时，战斗已经结束。五只丧尸倒在房间各处，每一具的头部都有致命的贯穿伤。
“清理完毕，指挥官。”麻生雄二报告，一边将刺刀上的污物在丧尸衣物上擦净。
房间很乱，显然被匆忙翻找过。衣柜大开着，衣物散落一地，书桌抽屉被拉出，里面的杂物倾倒出来。但正是这种混乱，意味着可能还有遗漏的物资。
士兵们开始系统性地搜索。多惠子则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校园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停车场已经变成了废墟，数十辆汽车扭曲成焦黑的骨架，仍在闷烧。主路上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尸体，有些还在蠕动。远处的教学楼有浓烟升起，隐约能看见人影在窗户后晃动——不知道是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更远处，城市的天际线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灰黄色雾霭中，几栋高楼冒着黑烟，其中一栋甚至拦腰折断。
这个世界真的完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击中她。
“指挥官，发现物资。”村田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士兵们从各个角落搜集出罐头食品、瓶装水、未拆封的零食，甚至找到了一小盒抗生素和几卷纱布
他们还找到了一个登山包，容量很大，背带厚实。多惠子将部分无法转换的必需品装进去：水、高热量食物、药品。背包塞满后沉甸甸的，但她背上时，外骨骼自动调整了承重分布，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602宿舍的门也没锁。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陈设整齐得诡异，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但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
厕所的门紧闭着。麻生雄二上前，拧了拧把手——锁住了。他看向多惠子，得到点头示意后，一脚踹开了门。
里面的景象让多惠子胃里一阵翻搅。
两个女性丧尸被粗大的铁链锁在暖气管道上。铁链缠绕在她们的脖颈和腰部，限制了大部分活动范围，但双手仍能向前抓挠。她们身上的衣物还算完整，只是沾满了干涸的暗色污渍。最令人不适的是她们的头部——被罩上了厚厚的布罩，只在嘴部剪开一个洞，露出腐烂的嘴唇和牙齿。
听到动静，她们同时转向门口，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被束缚的身体拼命前倾，铁链刮擦着管道发出刺耳的声响。
多惠子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不是偶然的束缚，这是蓄意的囚禁。
“送这对苦命鸳鸯上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处理掉。”
两名士兵上前，刺刀精准地刺入布罩下的头颅。丧尸停止了挣扎。
迅速搜索完602，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队伍继续前进，一间间宿舍检查过去。大部分房间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只有几具早已死透的尸体。士兵们把物资收集起来，多惠子让系统进行转换，光点闪烁后，资源增加了1900单位。
现在到了611宿舍。这扇门与众不同——门板上没有任何抓痕，门把手上甚至没有灰尘。走廊在这一段格外干净，连血迹都被仔细擦拭过。
多惠子抬手止住队伍。她示意麻生雄二上前敲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指挥官，里面没有动静。请求破门。”麻生雄二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板上。
多惠子摇头。她有种直觉，这里面有人，而且正在通过猫眼观察他们。
僵持了大约十秒钟。
“是……是军人吗？”一个女声从门后传来，颤抖着，带着试探，“下面的枪声……是你们吗？”
门锁转动，门开了。
三个女生站在门后。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岁，留着齐肩短发，脸上带着混杂着恐惧和希望的表情。她身后的两个看起来更年轻些，紧紧依偎在一起。
当她们看清门外的人时，表情凝固了。
一群身着冬季迷彩涂装的外骨骼装甲的士兵，面罩遮脸，手持从未见过的流线型武器。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同样穿着装甲，但样式更为精致，面罩是透明的，能看见她清秀却紧绷的面容。这一行人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技术感。
“军……军爷！”为首的女生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一个夸张的、近乎讨好的笑容，“你们终于来了！人民的英雄！快请进！”
她侧身让开通道，但士兵们没有立刻进入。麻生雄二和另一名士兵率先踏入，迅速扫视房间各个角落，确认安全后才示意多惠子进入。
三个女生被士兵们沉默而高效的行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和她们想象中“亲切的军人叔叔”不太一样。
房间里的气味很复杂。空气清新剂刻意喷洒的柠檬味下，掩盖着一股隐约的、甜腻的腐臭。多惠子皱了皱眉。
“长官，您吃饭没？”为首的女生殷勤地问，不等多惠子回答，就转身从桌上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一只真空包装的速食鸡和几个罐头，“我们这里还有些吃的，您和兄弟们一定辛苦了！”
多惠子看着她脸上过分热情的笑容，又瞥见另外两个女生躲闪的眼神，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好了，”她抬手制止，“我需要休息一会儿。你们三个，先到门外去。我和我的下属们有军事要务讨论。”
“啊？外面可能不安全……”为首的女生试图争辩。
多惠子没有重复命令，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村田骏向前半步，手中的激光步枪微微抬起。
三个女生脸色一白，迅速退出门外。门被轻轻带上。
“指挥官，腐臭源在厕所。”村田骏立刻低声汇报，“门锁着，里面有丧尸活动的迹象。另外，我在厨房垃圾桶里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沾满暗褐色污渍的布，边缘有撕裂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
多惠子接过布块，上面的污渍已经发黑，但毫无疑问是血。她环顾房间：虽然表面整洁，但沙发下有未清理干净的暗色斑点，茶几腿上有几道新鲜的刮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撞击过。
“这是个陷阱。”她低声说，“她们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士兵们无声地散开，各自找到房间内的隐蔽位置。麻生雄二和筱崎慎一郎埋伏在门两侧，村田骏守在多惠子身边。多惠子则从背包里取出几根能量棒，拆开包装，做出正在进食的样子。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门把手轻轻转动。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窥视片刻，然后门完全打开。三个女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手中拿着粗麻绳。
她们看到横七竖八“昏迷”在房间各处的士兵，以及靠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多惠子，脸上露出了混杂着兴奋和残忍的表情。
“快点！先把那个女军官绑起来！”为首的女生催促道。
她们走向多惠子，正要动手，却听见身后传来清晰的“咔哒”声——那是激光步枪解除保险的声音。
三个女生僵住了，缓缓转身。
所有“昏迷”的士兵已经起身，枪口指向她们。多惠子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手中握着自己的步枪。
“你、你们没吃……”为首的女生脸色惨白，语无伦次。
“那种下了药的罐头？”多惠子冷笑，“闻起来就不对劲。”
女生突然转身冲向厕所，但麻生雄二更快，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掼倒在地。另外两个女生想跑，也被其他士兵制伏。
“放开我！我们是幸存者！你们军人怎么能这样！”被按在地上的女生尖叫道。
多惠子走到厕所门前。门锁着，但能听见里面传来抓挠声和低吼。她示意士兵破门。
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一个女性丧尸被铁链锁在马桶水管上，和602发现的那两个类似，但她的头部戴着一个粗糙的金属防护头盔，只露出嘴部。她的双手被手铐反铐在背后，脖子上还有一条项圈，连着锁链。
看到活人，丧尸疯狂地挣扎，锁链哗啦作响。
“让她在这里吃吗？”按着女生的士兵冷冷地问。
“废话！快把她拖过去！”被按在地上的女生歇斯底里地喊，“让莉莉吃了那个女——”
她的话戛然而止。村田骏已经走上前，拔出匕首，从丧尸头盔的眼部缝隙精准刺入。丧尸抽搐几下，不动了。
三个女生面如死灰。
多惠子走到她们面前，蹲下身，看着那个为首的女生。“你们用这种陷阱害了多少人？”
女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军、军爷饶命！”另一个女生哭喊起来，“我们把值钱的都给你们！食物、水、药品……都给你们！放过我们吧！”
多惠子站起身，接过士兵递来的、从她们身上搜出的钥匙串、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水。她掂了掂这些东西，又看了看地上三双充满恐惧和乞求的眼睛。
然后她后退一步。
“我不杀你们。”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三个女生眼中燃起希望。
但多惠子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那希望瞬间冻结：“但我的士兵会。”
她转过身，不再看她们。
“不——！！！”
惨叫声短促而凄厉，随后是刀刃切入血肉的闷响。多惠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已然沦为地狱的校园。玻璃映出她自己的脸，苍白，冰冷，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又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村田骏走到她身后，匕首上沾着新鲜的血液。“处理完毕，指挥官。接下来？”
多惠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房间里的尸体已经被拖到角落，士兵们重新整队待命，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搜索这个房间，拿走所有有用物资。”她说，“然后我们去停车场。我们需要一辆车，离开这里。”
“遵命。”
士兵们开始行动。多惠子走到那个被杀的丧尸旁边，蹲下来，摘下了那个粗糙的头盔。丧尸的脸已经腐烂大半，但能看出原本年轻的模样。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塑料吊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两个字：莉莉。
多惠子将吊牌扯下，握在手里片刻，然后扔在地上。
这个世界不需要仁慈。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背包重新整理，物资清点完毕。队伍准备离开611宿舍。多惠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整洁的表面下，掩盖着如此肮脏的真相。
而真相是：末日里，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丧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