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六楼的窗户成了唯一的出口。多惠子低头望向楼下——黑压压的身影在宿舍楼入口处攒动，嘶吼声汇成令人心悸的潮汐，一波波撞击着建筑的墙壁。楼梯和走廊已经完全被尸群占据，原路返回等于自杀。
“床单。”她下令，声音在面罩下显得沉闷，“所有能用的布料，做成绳索。”
士兵们立即行动。他们的效率高得惊人：撕扯床单时沿着经纬线精准撕开，打结用的是专业的水手结，每个结扣都经过力量测试。不到十分钟，四条由床单、窗帘甚至衣物拧成的粗绳就完成了。士兵们将绳索一端牢牢绑在窗框内侧的承重结构上，另一端垂向黑暗的楼下。
村田骏走到窗边，测试绳索的牢固度。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一角，那里堆放着几瓶从宿舍搜出的白酒。
“指挥官，”他转身请示，“能否携带这些酒精制品？我有战术用途。”
多惠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可以。但需要解释用途。”
“燃烧、消毒、必要时可制作简易爆炸物。”村田骏简洁地回答，将酒瓶小心地装进一个帆布包里，用衣物衬垫防止碰撞。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晚的校园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丧尸的嘶吼声似乎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破碎窗户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响起的、不知来源的尖叫。
“所有人休息。”多惠子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十分，“六点整出发。保持最低警戒，轮流值守。”
士兵们立即执行：两人守在门边监听走廊动静，两人在窗侧监视楼下，其余人则就地坐下，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呼吸均匀，身体放松，但武器始终触手可及。多惠子靠在墙边，想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但一闭眼就浮现出611宿舍那三个女生最后的表情，以及那个名叫“莉莉”的丧尸脖子上的吊牌。
她睁开眼，从背包里掏出单兵口粮，细细咀嚼着。食物味道不错。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最后的天光被地平线吞噬，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浸透了整个世界。应急灯在走廊里投下摇曳的光影，每一次闪烁都让阴影中的物体仿佛在蠕动。
六点整。
所有士兵同时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起身、检查装备、整队。没有言语，只有动作摩擦外骨骼的轻微声响。
“村田骏，你第一个下。”多惠子下令，“确认地面安全后发出信号。”
“遵命。”
[ ] 村田骏将绳索在腰间绕了两圈，双手握紧，翻出窗户。他的下降动作沉稳得不像在垂降，而像在走一段看不见的楼梯。外骨骼的足部有吸盘结构，能在墙面上提供额外支撑。二十秒后，他轻巧地落在地面的阴影中，蹲身观察四周，然后抬头打了两个手势：安全，但需迅速。
多惠子是第三个下去的。当她翻出窗台，身体悬空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她低头看去，地面在五层楼之下，被夜色模糊成一片深渊。绳索在手中摩擦，她能感觉到床单纤维在重压下逐渐延展。每一次下降，绳索都在轻微晃动，墙面上剥落的碎屑窸窣落下。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专注于动作：松手、下滑、握紧、再松手。外骨骼的辅助让这个过程轻松许多，但心理上的恐惧无法被科技消除。经过四楼时，她听见窗内传来抓挠声——一只丧尸正趴在玻璃上，腐烂的脸挤在窗框上，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她。
多惠子加快速度。落地时膝盖一软，被村田骏稳稳扶住。
“没事吧，指挥官？”
“没事。”她喘了口气，松开绳索。掌心已经被磨得发红，但装甲手套缓冲了大部分摩擦。
三分钟后，十一名成员全部安全落地，集中在宿舍楼背面的灌木丛阴影中。这里相对开阔，但能见度极低——校园路灯大部分已经熄灭，仅存的几盏也忽明忽暗，投下片片破碎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腐臭，混合着草木燃烧的焦糊气息。远处，图书馆的方向有火光跳动，将建筑物的轮廓映成橘红色的剪影。
“保持静默，向停车场移动。”多惠子压低声音，“单列纵队，间距三米，注意阴影处。”
队伍开始移动。士兵们的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外骨骼的静音模式让他们在碎石和草地上几乎没有声响。多惠子走在队伍中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眼睛不断扫视四周。
他们穿过的是一条后勤通道，平时少有人走，堆放着垃圾桶和园艺工具。此刻，这里变成了死亡走廊：垃圾桶翻倒在地，垃圾散落一地，几只丧尸正在啃食一具尸体。它们背对着队伍，专注地“进食”，没有察觉身后的动静。
村田骏做了个手势：绕行。队伍悄无声息地拐入旁边的树丛，从外侧避开那片区域。
但绕过一栋宿舍楼后，他们不得不回到主路上。眼前的景象让多惠子胃里一阵翻搅。
路面上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数十具尸体，有些已经只剩骨架，有些还在微微抽搐。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发黑的色泽，像泼洒的油漆。几只丧尸在尸堆间缓慢移动，低头嗅探，偶尔俯身撕下一块组织。
最令人不安的是它们的“组织性”——它们不再像白天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似乎在……巡逻？多惠子摇摇头，甩掉这个荒谬的想法。
“指挥官，前方三十米右转就是停车场入口。”村田骏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但入口处聚集了约十五只丧尸。开枪会引来更多。”
多惠子躲在树后观察。停车场入口的自动栏杆已经被撞断，几只丧尸在破碎的岗亭周围徘徊。更里面，能看见更多黑影在车辆之间缓慢移动。
“需要引开它们。”她喃喃道。
“让我去吧，指挥官。”筱崎慎一郎请命，“我速度快，可以——”
“不行。”多惠子打断他，“我说过，不能有无谓的牺牲。”
短暂的沉默后，筱崎慎一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实战者的冷静：“每人携带两枚冲击手雷。如果用长绳索将多枚手雷捆在一起，在远处引爆，应该能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引开尸群。”
多惠子眼睛一亮。她看向士兵们，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可行。
麻生雄二迅速行动。十枚圆柱形手雷被小心地捆成一束，中央留出拉环，系上一根从背包里取出的尼龙绳。绳子的另一端延伸出二十多米，足够他们躲到安全距离。
“设置延时五秒。”麻生雄二低声说，将手雷束放在路中央的一个凹陷处，用碎石半掩住，然后拉着绳索缓缓后退。
队伍退到一栋建筑的拐角后。多惠子做了个手势。
麻生雄二猛拉绳索。
五秒。
四秒。
远处传来丧尸的嘶吼。
三秒。
多惠子握紧了枪。
二秒。
筱崎慎一郎开始倒数：“……一。”
不是爆炸声。
是一种低沉的、仿佛大地本身在呻吟的“咚——”。
冲击波肉眼可见——空气像水波一样荡开涟漪，路面的灰尘呈环形扬起。紧接着是无数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附近几栋楼的窗户应声爆开。
丧尸群瞬间被吸引。它们同时转向声源方向，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嚎叫，然后争先恐后地向爆炸点涌去。停车场入口的丧尸也被吸引，加入了奔跑的行列。
“就是现在！快！”多惠子率先冲出。
队伍以最快速度冲向停车场入口。外骨骼的辅助让他们能在保持安静的同时高速移动，十一道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中一闪而过。
冲进入口，迎面而来的是更深的黑暗。
停车场里几乎没有任何光源。仅有的几盏应急灯在远处闪烁，投下片片不连贯的光斑，反而让阴影更加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汽油、血液和某种甜腻腐臭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多惠子打开头盔上的战术手电，光束刺破黑暗。光柱扫过之处，她看见了报废的汽车、散落的行李、干涸的血迹。几只丧尸在远处游荡，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身。
“近战解决，保持静默。”村田骏下令。
两名士兵上前，刺刀在黑暗中划过蓝色的微光。无声的杀戮——刺入、搅动、抽出。丧尸倒下时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队伍继续深入。停车场很大，分上下两层，他们目前在上层。多惠子环顾四周，寻找可用的车辆。大部分汽车要么被撞毁，要么车窗破碎，里面血迹斑斑。
“这边。”麻生雄二指向角落。
三辆越野车停在那里，车身相对完好。一辆是五菱宏光，漆成深绿色；一辆是民用的大型SUV；还有一辆是改装过的皮卡，后车厢装着工具箱。最重要的是，它们旁边就有一个加油站式的自助加油桩。
“检查车辆状况，收集汽油。”多惠子下令，“优先皮卡和SUV。”
士兵们分头行动。两人警戒四周，其余人开始检查车辆。皮卡的车钥匙还插在点火开关上——显然车主没来得及开走就遭遇了不测。油箱是满的，电瓶有电，引擎在尝试两次后成功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皮卡可用，指挥官。”负责检查的士兵报告。
SUV的状况也不错，只是右前胎有些瘪，但士兵们从其他车上拆下备胎迅速更换。皮卡则需要加油，油表几乎见底。
“收集汽油。”多惠子说。
士兵们从五菱宏光的后备箱找到两个没有汽油的油桶，又从停车场其他车辆里抽油。这个过程需要时间——每辆车油箱里剩余的油量不一，有些甚至已经漏光。麻生雄二和另一名士兵负责操作，动作迅速但安静，油液注入油桶时发出轻微的汩汩声。
多惠子靠在suv车门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黑暗中的停车场像个巨大的迷宫，每一根柱子后面都可能藏着危险。她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丧尸嘶吼，以及更远处偶尔响起的枪声——还有其他幸存者。
“指挥官，”筱崎慎一郎突然低声说，“十点钟方向，柱子后面，有动静。”
多惠子立即抬起枪，手电光束扫过去。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似乎蹲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它一动不动，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幸存者？”多惠子皱眉。在这种地方单独躲藏，太不合理了。
她抬起手，示意士兵们戒备。麻生雄二和另一名士兵从两侧包抄过去，枪口始终指向那个影子。
距离拉近到十五米。多惠子看清楚了——那确实是一个人形，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肩膀在轻微耸动，像是在……吃东西？
“表明身份！”麻生雄二低喝。
没有回应。那个身影继续耸动肩膀。
多惠子心中的不安达到顶点。她抬起激光步枪，瞄准那身影旁边的地面，扣动扳机。
光束击中了混凝土地面，溅起一团熔融的石屑和蓝色的电火花。
那身影猛地一颤，停止了动作。
然后，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转身的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战术手电的光束照在了它的脸上。
多惠子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人类的脸——或者说，已经不是了。皮肤完全变成了沥青般的漆黑色，表面光滑，反射着手电光。眼睛是血红色的，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暗红。它的头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毛发，颅骨形状异常，额部向前突出。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躯体：肌肉虬结得不像自然生长，而是像岩石般块块隆起，将原本的衣物撑成碎片挂在身上。
它的手中抓着一条人类的手臂，正在啃食。看到多惠子等人，它松开口，腐烂的手臂“啪嗒”掉在地上。暗红色的眼睛锁定了光源。
然后，它开始走来。
不是奔跑，不是蹒跚，而是一种沉重、稳健、充满压迫感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能感觉到地面的轻微震动。
“开火！”村田骏率先反应过来。
三名士兵同时射击。三道蓝色光束撕裂黑暗，精准地命中那个黑色怪物的头部。
没有爆头。没有贯穿。光束击中它黑色皮肤的瞬间，竟然像打在某种极坚硬的装甲上，只是留下了三个边缘熔融的小坑，深度不超过一厘米。怪物只是晃了晃，继续前进。
“什么鬼东西……”多惠子喃喃道。
怪物突然加速。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黑色的利爪直取最前方的麻生雄二。
“散开！”村田骏大喊。
麻生雄二侧滚闪避，爪子擦着他的肩甲划过，溅起一串火花。另一名士兵从侧面开枪，光束击中怪物的肋部，同样只留下浅坑。
筱崎慎一郎换了个策略。他瞄准怪物的眼睛射击——这次命中了，但怪物在最后一刻偏头，光束只是烧焦了它的脸颊。
“集火一个点！”多惠子喊道，自己也抬起枪瞄准。
五把枪同时射击，全部集中在怪物的胸口同一位置。连续的光束轰击下，那块黑色的皮肤终于开始熔穿，露出下面暗红色的、搏动着的组织。
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不是丧尸的嘶吼，而是某种充满痛苦和愤怒的兽吼。它疯狂地挥舞爪子，击飞了一名靠近的士兵。士兵撞在柱子上，外骨骼发出警报声。
“继续！不要停！”村田骏一边射击一边指挥。
多惠子咬紧牙关，持续扣动扳机。枪身因为连续射击而发热，面罩内的温度提示开始闪烁。她能看见怪物的胸口那个伤口在扩大，暗红色的组织暴露得越来越多。
终于，当筱崎慎一郎的一发子弹精准地射入那个伤口深处时，怪物的动作僵住了。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洞，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暗红色的液体——不是血，是某种更粘稠、散发着刺鼻酸味的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
然后，它的头部从内部炸开了。
不是爆炸，而是像过度充气的气球突然破裂。黑色的外皮还保持完整，但内部的组织全部变成了喷溅而出的肉沫和液体，洒了一地。无头的躯体摇晃两下，轰然倒地。
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丧尸被刚才的咆哮吸引而来的嘶吼声。
“叮。首次击杀特殊变异体‘铁甲丧尸’已完成数据采集。”
系统的声音在多惠子脑海中响起，平静得与刚才的生死搏杀形成诡异反差。
“目标档案已建立：
【名称：铁甲丧尸】
【威胁等级：中级】
【特征：表皮高度角质化，硬度接近军用坦克装甲。只有持续能量攻击同一部位或内部破坏才能有效击杀。具有基础学习能力和战术本能，会主动猎食并吞噬同类以加速进化。本质仍为碳基生物，存在生理弱点。】
【备注：变异速度异常，建议尽快建立安全据点和升级武装。】”
多惠子看着地上那摊还在微微抽搐的黑色躯体，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病毒爆发才一天，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怪物。如果给它们更多时间吞噬、进化……
她转身，看向正在加油的士兵们。皮卡和SUV已经准备就绪，五菱宏光的后车厢也装满了油桶和物资。
“加快速度。”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我们要立刻出发，去城南镇。”
父母和姐姐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每一分钟的耽搁，都可能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指挥官，所有车辆准备完毕。”村田骏报告，“随时可以出发。”
多惠子拉开车门，坐上suv的副驾驶座。筱崎慎一郎坐上驾驶位，麻生雄二和另外三名士兵上了后座。其余人分别进入五菱宏光和皮卡。
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远处，丧尸的嘶吼声正在迅速接近。
“走。”多惠子下令，“撞开一切障碍。开往桓城方向。”
suv的车灯撕裂黑暗，轮胎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冲向停车场出口。
车窗外，末日世界的景象飞速倒退。多惠子握紧手中的激光步枪，面罩下的眼神逐渐变得坚硬。
无论前方有什么，她都必须活下去。
为了家人。
也为了她刚刚开始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