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一中的周一早晨，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两种东西：一是食堂包子若有似无的油腻味，二是两千多名学子对周末逝去那深入骨髓的哀悼。
林小鱼就沉浸在这片哀悼的海洋里，并且是其中最咸的那一条。
他像一滩没有骨头的史莱姆，软绵绵地趴在课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就像他上周五晚上摊开的数学作业本一样干净。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灭绝师太’的作业啊……”
“灭绝师太”是数学老师李太的代称，以其铁血手腕和对作业完成度的零容忍闻名全校。林小鱼周末光顾着追新番、打游戏，把作业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早上踏进校门，才被同学惊恐的提醒唤醒了这段恐怖的记忆。
升旗仪式的预备铃像是催命符，响彻校园。同学们如同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快速地向操场移动。
林小鱼被人流裹挟着，脚步虚浮。他满脑子都是被李太用她那可以洞穿灵魂的目光凝视，以及那足以让北极熊都感到寒冷的提问：“林小鱼同学，你的作业呢？”
恐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要是能发生点什么，比如一场恰到好处的小型地震，或者教学楼突然掉块砖头，只要能打断这个该死的升旗仪式，推迟那场公开处刑，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祈祷，将那些平日里看的动漫、小说里的桥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拿着话筒，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方言腔的普通话开始“喂喂喂”试音时，林小鱼的焦虑达到了顶点。
“同学们，新的一周开始了，我们要以饱满的热情……”
校长的声音通过劣质喇叭传遍操场，嗡嗡作响。阳光照射在校长那梳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闪烁着不自然乌光的——假发上。
就是那一瞬间，或许是周末熬夜导致的精神恍惚，或许是恐惧催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灵感，林小鱼福至心灵，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某个被他中二时期反复模仿过的、酷炫无比的台词。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嘴唇微动，用一种介于叹息和梦呓之间的声音，轻轻念出了那句来自异世界的咒语：
“碎裂吧，镜花水月……”
没有吟唱，没有手势，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然后，奇迹……或者说，惨剧，发生了。
主席台上，正在慷慨陈词、讲述“青少年要有理想有担当”的校长，头顶突然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片炫目的七彩光芒！
那顶原本服服帖帖、乌黑锃亮的假发，在一阵微不可查的空气扭曲中，形态和颜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无形的染缸又迅速拉出来，变成了一头堪比彩虹独角兽鬃毛的、爆炸式的七彩卷毛！
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分明，层次丰富，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狂野不羁。
风，轻轻地吹过。
那蓬松、艳丽、充满弹性的七彩爆炸头，随风微微晃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整个操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两千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颗前所未有的头颅上。连飞过的鸟儿都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
校长本人毫无察觉，依旧在滔滔不绝：“……所以，我们要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噗——”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漏气声。
这像是一个开关。
下一秒，整个操场爆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眼睛！校长的头发怎么了？！”
“七彩的！是七彩的！还会弹！”
“这是什么新型的校长行为艺术吗？为了贴近我们二次元？”
“快拍照！快！世纪奇观啊！”
笑声、惊呼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虽然明令禁止带手机，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严肃的升旗仪式现场，瞬间变成了欢乐喜剧人录制现场。
校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停下了讲话，疑惑地看着台下笑得前仰后合的学生们，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当他的手触碰到那蓬松、怪异且富有弹性的触感时，他的脸色瞬间从疑惑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教导主任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上去，试图用手里的文件夹挡住校长的头，但效果甚微，那七彩爆炸头依旧倔强地从文件夹边缘探出鲜艳的色彩。
场面彻底失控。
林小鱼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看台上那颗无比醒目的七彩头，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无意识念叨的那句话。
一个荒谬、离谱、但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
不……会……吧……
难道……是我干的？
因为没写作业，祈祷发生意外，然后就……把校长的假发变成了七彩爆炸头？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超能力啊？！而且还是发动条件如此羞耻的中二台词？！
就在他魂飞天外，怀疑人生的时刻，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小鱼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站在他身后的，是班长苏沐。
苏沐是星城一中有名的冰山美人。成绩常年霸榜年级第一，长相清丽脱俗，气质清冷，是无数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也是老师们眼中绝对靠谱的优等生。
此刻，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蛋上，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混合着严肃和探究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小鱼。
“林小鱼同学，”苏沐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即使在周围一片混乱的嘈杂中，也清晰地传入了林小鱼的耳朵，“刚才，我好像听到你说了什么……不太寻常的话。”
林小鱼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被……被听到了？！
他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这要是被坐实了，就不是请家长那么简单了，怕不是要被送去研究所切片研究！
“没……没有啊班长！”林小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我就是……就是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对，打喷嚏！”
苏沐微微蹙起秀眉，显然不信。她往前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打喷嚏会说‘碎裂吧’？林同学，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刚才校长头上的……异常现象，和你有关，对不对？”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林小鱼的灵魂。
林小鱼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大脑疯狂运转，想着该如何狡辩。
“班长！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本事……”他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语气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夸张，“我对着我的限量版绫波丽手办发誓！如果是我干的，就让她……让她……”
他“让她”了半天，也没舍得说出什么恶毒的誓言。
苏沐看着他这副慌乱失措、口不择言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似乎想继续追问，但周围越来越混乱的场面让她也有些不适。被林小鱼这么一搅和，她自己也有些紧张起来。
而紧张，对于刚刚觉醒了她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的某种能力的苏沐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情绪。
就在林小鱼赌咒发誓的当口，他惊恐地看到，苏沐那光洁的额头，似乎因为不悦和紧张，微微渗出了一点细汗。
紧接着，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在苏沐那乌黑柔顺的秀发顶端，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然后——
“嗝~”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打嗝声响起。
伴随着这声打嗝，一只毛茸茸、圆滚滚、巴掌大小、正用两只小爪子抱着一颗瓜子狂嗑的……仓鼠，凭空出现，稳稳地蹲在了苏沐的头顶！
那仓鼠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多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它只是专注地啃着瓜子，黑豆似的小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又满足地打了个小嗝：“嗝~”
林小鱼：“！！！”
苏沐：“！！！”
时间，再一次凝固了。
只不过这次，凝固的范围仅限于林小鱼和苏沐之间方圆一米的小小空间。
林小鱼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鸡蛋。他看看苏沐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写满了“社死”和“崩溃”的绝美脸庞，又看看她头顶那只还在无忧无虑磕瓜子的、活生生的仓鼠。
一股荒诞至极的感觉，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
苏沐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能感觉到头顶那不同寻常的重量和触感，也能听到那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她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出自己此刻是一副怎样惊世骇俗的景象。
冰山美人的头顶，顶着一只正在嗑瓜子的仓鼠……
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她试图维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瞬间红透的耳根出卖了她。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把那只该死的仓鼠弄走，但又怕动作太大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一个目瞪口呆，一个羞愤欲死。
操场上，关于校长七彩爆炸头的喧闹还在继续，但他们这个小角落，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几秒钟后，那只仓鼠似乎嗑瓜子嗑渴了，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然后……在苏沐乌黑的发丝上，留下了一小滩不明水渍。
“滴答。”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沐的脑海里断裂了。
林小鱼看着苏沐头顶那若隐若现的、因为极度羞耻和愤怒而几乎要实体化的黑气，一个匪夷所思，但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他猛地抬起手，指着苏沐，因为过于震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发现了世界终极秘密的颤抖：
“你……你你你……你的头上……”
苏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她知道，瞒不住了。
这个秘密，以最社死的方式，暴露在了这个可能同样拥有古怪能力的家伙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
眼神交汇的瞬间，没有火花，只有无尽的尴尬、茫然，以及一种“原来你也是奇葩”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背景音是校长试图把假发拽下来的微弱抗议声）：“所有班级！立刻！有序带回教室！今天升旗仪式到此结束！刚才拍照的同学，立刻删除！否则严肃处理！”
人群开始骚动着移动。
林小鱼和苏沐还僵在原地，与周围流动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只仓鼠似乎被涌动的人流惊吓到，“吱”地叫了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苏沐发丝上那一点点微湿的痕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苏沐缓缓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小鱼，里面混杂着杀意、警告，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低了声音，对林小鱼说道：
“今天放学后……教学楼天台。”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另外……”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刚才你看到的……一切……如果敢说出去……”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漂亮眸子里闪烁的寒光，让林小鱼毫不怀疑，说出去的后果会比被“灭绝师太”当众处刑要严重一万倍。
说完，苏沐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现场般，混入了正在撤离的人群中，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一丝仓皇和凌乱。
林小鱼独自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同学还在兴奋讨论校长头发的声音，回味着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经历的、信息量巨大到CPU都要烧掉的奇幻事件。
校长的七彩爆炸头。
自己那疑似由中二台词触发的、效果随机的古怪能力。
还有……冰山班长头顶那只嗑瓜子的仓鼠！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想起苏沐离开时那“你死定了”的眼神，以及那句“放学后教学楼天台”的邀约。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他可能，大概，也许……真的觉醒了一种非常不得了，但也非常羞耻的超能力。
第二，他平凡（或许并不那么平凡）的高中生活，从今天起，恐怕要彻底宣告结束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解释……”林小鱼哭丧着脸，自言自语，“我他妈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看着苏沐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放学后的天台之约，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