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人驱车赶往埃雷自治邦时心急如焚,可这段路程远非一两天能抵达,休息终究是必经之事。更何况夜间行车风险极高,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停车,在路边好好休整一夜——捡来枯枝堆起营火,复刻着往昔冒险时的过夜方式,熟悉得仿佛从未改变。
艾辛坐在一截倒木上,目光落在噼啪作响的营火上,手里不时往火堆里添着树枝。这样的日子,已经隔了太久。往昔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直到失去许久,才显露出藏在平淡里的珍贵。营火的热浪裹着暖意,驱散了夜色的寒凉,身后草丛忽然传来轻响,艾尔莎提着几只兔子,从枝叶间钻了出来。
“帮忙处理下这些兔子。”
话音未落,毛茸茸的触感便贴到了脸上。艾辛抬手拨开糊在眼前的兔子,熟练摸出小刀,剥皮、去内脏,动作一气呵成。没多久,处理干净的兔子就被树枝串起,架在了跳动的营火上。艾尔莎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烤兔上,静静等着香气漫开。
“这么多年过去,你看着还是老样子。”艾尔莎抬眼望向他,她的容貌和当年团队解散时几乎无差,这位炼金术士的美,像是被琥珀封存般定格,唯有神色彻底变了——从前眼底的欢乐与激情,早已被一层化不开的恨意取代,沉沉浸润在眉眼间。
“你不也一样?我们好歹,都算是神代的人。”
在魔王陨落之前,那是被称作“神代”的时代。那时的神灵与魔物从不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于世间的生灵。可自从魔王被斩杀,神代便彻底落幕:联合贵族合力铲除了神殿势力,全国各地的神殿尽数被拆,能用神迹治病的神官,被推崇科学的医生取代,渐渐销声匿迹;就连失去了信仰支撑的神灵,也从此没了踪迹,不知散落向何方。不过说实话,那个时候如果不是贵族先行一步铲除神殿势力,现在窃取胜利的很可能就是神殿了,生活在神殿统治下和贵族统治下,艾辛也不知道那个更好,总之都是烂到没边。
艾尔莎摸出一根烟,凑到营火边点着,吸了一口便吐出道道烟圈,整个人很快陷在朦胧的烟雾里。
“你居然也会抽烟了?”艾辛看着被烟雾裹住的她,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此刻的艾尔莎,浑身透着股颓废的中年气息,任他怎么回想,都没法把眼前这人,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到一起。
“我现在总得找个精神寄托。”艾尔莎吐着烟,伸手转了转烤架上的兔子,“况且,在化学试剂的毒性里泡了一辈子,这点尼古丁算什么?反正肺癌,早就成定局了。”
说话间,烤兔的皮肉已烤得泛着蜜色,油珠顺着树枝往下滴,落在火里溅起细碎火星,勾人的香气裹着暖意散开,馋得人喉结发紧。
“说起来,这还是我们逃出来后,第一次真正静下心聊天吧?”艾辛忽然开口,“艾尔莎,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能过什么生活……”她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自嘲,“什么都过不了,我的生活早就毁了。现在我夜夜不能入眠,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复仇,满心想的,只有鲜血。”
话音顿了顿,她抬眼看向艾辛,话锋一转:“比起我,你更该操心自己。艾辛,你这年纪,早该结婚了。当年你和梅贝尔,不是还眉来眼去的吗?战后怎么没在一起?我那时候还想着,要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喝杯喜酒呢。”
“贵族们说,勇者小队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准会翻天,就硬生生把我们拆开了。”艾辛皱紧眉头,语气里藏着难掩的怅然,“要是一切都顺顺利利……本来该是另一种样子的。”
他望着跳动的营火出神,心里忍不住设想——若没有那些干预,他早该把那个娇小的法师拥入怀中,过着再寻常不过的安稳日子。可转念一想,那样的话,他恐怕也会被贵族攥住软肋,再也没勇气反抗,最后一点点磨掉所有斗志。
“总有一天,我们会去找梅贝尔的。”艾尔莎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你呢?心里怎么想?还敢面对她吗?觉得自己,还能和她重续前缘吗?”
“我不奢求她会等我。”艾辛摇摇头,目光忽然落在烤兔上,急忙起身,“要是她已经过上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去打扰。啊,肉快焦了!”
他取下串着烤兔的树枝,凑到嘴边咬下一片肉,滚烫的油脂裹着香气钻进牙缝,那种满足感许久未曾有过。大饥荒席卷的日子里,能吃上粗米都算奢侈,更别说这样喷香的烤肉,粮食价格疯涨,贵族们却毫不在意,反倒把耕地改成工厂,垄断着粮食,只顾着中饱私囊。
“那真是太可惜了。”艾尔莎望着手里燃尽的烟蒂,声音轻得像被夜风吹散。
“你先去睡吧,我来守夜。”艾辛说着,把还想久坐的艾尔莎往临时搭的铺位上赶。等她躺下,他便又坐回营火旁,和从前无数个冒险夜晚一样,身影映在跳动的火光里,静静守望着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