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娅！”
我带着难掩的怨念，怒气冲冲地走向靠在石墙上的伊米娅，裤子上的泥水正随着我的步伐不断掉落在地面上。伊米娅察觉到了我的归来，把头偏向我这一边，指了指位于作为临时歇脚点的废墟中央的营火。
“在火旁边把你自己烤干，还有你现在一脸恼火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我一屁股坐在火边，张开双腿，让热浪带走身上的水分。我扭过头去瞪着伊米娅，内心的怨念已经止不住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那个魔法吟唱者的性格是有多恶劣啊！他竟然骂我蠢蛋！明明我一直都很有礼貌的！你为什么会认识那样自以为是的家伙啊！”
“我猜，你一定是自不量力，向他求教魔法了。”
伊米娅的声音从面罩下透了出来，听起来似乎和平时一样，不带任何感**彩，但是，我能够察觉到其中语气的微妙变化，这家伙，绝对在偷偷嘲笑我。我盯着她的面具，我几乎都能看穿面具，看到她躲在面具后面偷偷乐的表情了。
“伊米娅！为什么你也在嘲笑我！”
“我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伊米娅淡淡地回了我一句，她这种不愠不火的态度搞得我更加恼火。
“其实欧海克跟你认为的不一样，他这人属于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而已。只要你和他相处久了，你就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实在，讲情谊的人。我想你一定也不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知识和情报等同于生命，尤其对于魔法师而言，魔法相关的知识就是他们战斗的武器，分享知识等同于自断一臂，因此很多魔法师绝对不会向任何一个外人透露任何知识和消息，哪怕在学院里进行学术交流，也只会进行最低限度的知识分享。”
伊米娅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向我看了一眼，继续道：
“所以当你作为一个未曾相识的人，冒昧地向他求教时，我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涌动，也许我为了寻求力量，也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我感觉这也算扯平了吧。
“所以，你休息好了没，好了我们就出发。”
“那就走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去洗个澡。”
我踢了几脚泥土，把营火盖灭后，带着伊米娅从我规划的路线来到欧海克的书斋。欧海克此时仍然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坐在椅子上借着油灯的光看着卷轴。我侧身为伊米娅让出了一条道，示意她先进去。伊米娅没有打招呼，直接走进来房间，欧海克从书堆里抬起头来，主动开启了对话。
“伊米娅，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跟原来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你也是老样子，还是像这样清静无为，如果你愿意加入这座城市的魔法师协会，我相信你会比现在取得更大的进展。”
“跟那群家伙待在一起？拜托了，他们和我用的魔法都不是一个体系的，而且他们作为魔法研究者的才能还有待考量。”
和熟人见面以后的欧海克看上去话变得多了起来，举止也变得自然放松了起来。伊米娅把我拉到前面，简单介绍了一下我。
“你还是这样，总是纠结于才能……这位是艾辛，你们先前已经见过面了。如你所见，她年龄还很小，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当冒险者为生，希望你能多关照一下她，如果她要是因为工作死掉了，我还是会很头疼的。”
“好吧，勉为其难吧。”
欧海克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回应了一声，用最敷衍的语气应下拜师的请求，仿佛应允这件事耗尽了他天大的耐心。
“真的吗？”
“如我所说。跟你所看到的一样，我是个魔法吟唱者，又不少能分享的。不过……”
欧海克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示意我集中注意力，好好听他接下来的话。
“哪个蠢货会要求无偿服务呢？显然，你不是那种女人。所以，你得给我个承诺。我要求不多，我可以教你，但是作为交换，你必须把知识带来，以卷轴的形式，那里面详细记载着魔法的奥秘。如何？你能向我保证你能够做得到吗？”
我点了点头，我心里也明白，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天下并没有免费的好事，别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关照教导我。欧海克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做出了承诺，便继续往下说道：
“很好，我已经付出过太多无谓的服务了。你不蠢，我就当你理解承诺的分量了。艾辛，我们会在一起学习，就像在学院一样，专属于我们自己的学院。但我要先告诉你一点，魔法要么是有天赋，要么就是完全不合适，你自己要量力而行。”
欧海克对我交代完，转头看向伊米娅，翘起二郎腿，眼神直盯着她，似乎看透了面具，他再次开口道：
“伊米娅，你特意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把这个小姑娘托付给我，你还有别的请求，我们开门见山，无须废话。”
“不错，我确实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能帮忙感知城市地脉中的魔力动向和灵魂，负能量聚集的情况吗？”
“负能量聚集？魔力流动我倒是能感知，但是负能量的话就办不到了，这种事情拜托死灵法师之类的人物比较合适。怎么，有强大不死者跑出来了？”
“罗莎莉亚的指头们侵入了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四座墓地的灵庙都被破坏了，我认为他们想要囤积不死者大军杀入城市当中。”
“墓地产生的不死者虽然足以引起一点风波，但是想要攻破城市的防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你在怀疑他们在做假动作，真实的大本营并不在墓地当中，所以你才来找我感知魔力动向，想要找到他们对吧。”
“想要产生这么大规模的不死者光靠自然产生是绝对不够的，他们肯定还使用了大型的仪式魔法召唤不死者，这必然伴随着魔力和灵魂的大量流动。欧海克，你作为魔法吟唱者一定能够感知到魔力，灵魂的区域变化，能够帮我们锁定他们的位置。”
“可以是可以，但我只能划分出大概区域，太过精准我是做不到的。”
“但是，伊米娅，这其中有一个问题。”我插入他们的对话，两人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对方想要夺取这座城市，一直在暗地里行动，如果破坏灵庙是假动作，目的是分散城中兵力去镇压不死者的话，那他们应该会在破坏灵庙后的几天里快速行动。但是直到工会得知有企图破坏城市势力的存在，派人到墓地里剿灭不死者之后，他们仍然没有做出反应，这不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存在吗？说实话，城中的巡逻力量已经加强了，这已经不利于他们行动了。”
“所以这才是最大的疑点，他们为什么要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破坏灵庙，这与他们的行动方针是不符的，他们的计划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他们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这样做等于宣告了自己的存在，那之前所做的潜伏工作就全打水漂了。魔力探查我并不觉得会起到太大作用，如果这一招真的有用，那么在他们宣告自己存在的情况下，有意寻找他们的人都能通过简简单单的魔力探测来找到他们，这纯属引狼入室。对于罗莎莉亚的指头们，我并不觉得他们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对此做出过防御策略。”
我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欧海克紧随其后。
“魔力探测其实不算麻烦，”欧海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声音平稳，“只要是魔法吟唱者，有意去做的话都能做到。”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谨慎，“但对抗的法子也简单——用魔法道具压低特定区域的魔力浓度，或者在别处摆上高浓度的魔力结晶误导……总之对方要是做了伪装，魔力探测就彻底失灵了。”
“欧海克，灵魂探测呢？”
“灵魂探测更不靠谱，每个人灵魂含量都不同，尤其是那些冒险者，灵魂含量比一般人要多不少，如果探测到灵魂聚集程度异常的地方，也不能确定就是他们的所在地，如果异常的地方在城外，很可能是魔兽聚集的问题，如果在城内，也有可能是高阶冒险者停留的地方。”
“那意思是我们找不到他们吗？要不要花钱雇魔法师协会里的那些人用情报系魔法来探测？”
“伊米娅，作为一名魔法吟唱者，我敢肯定对方一定也做好对情报系魔法的对策，协会里面的那些人没啥实战经验，贸然使用情报系魔法说不定会触发对方的防御魔法遭到反击。我能给你提供的帮助也就只有这些了，做了总比没有强，还是先进行魔力探测，然后分析数据慢慢排除吧。”
折腾了半天，果然还是没辙啊？
我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毕竟对方必然早有防备，绝不会轻易暴露行踪。可那些明明做好了所有探测防御准备的家伙，却偏偏要毁掉灵庙——这件事反而更显诡异。难道毁掉灵庙是他们非做不可的事？哪怕要让先前布下的情报防御前功尽弃？即使让先前所建立的情报防御的努力白白浪费？
“举动也太怪了吧……”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为了毁灵庙，连之前布的情报网都不管了？难道灵庙比他们的计划还重要？”
不死者、灵庙、产生和抑制……这些碎片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堆乱码的拼图。我皱着眉使劲想，忽然觉得有根线“咔嗒”一声搭上了。
等等……
就像被谁猛地推了一把的拼图，最后那块突然自己跳进了空位。我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了——
“啊！原来如此！”
我豁然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破坏灵庙的目的，根本不是吸引注意力本身啊！
“欧海克，灵庙能够抑制不死者产生的有效范围有多大？”
欧海克指尖在桌面顿了顿，抬头时眼里还带着几分思索：“以灵庙为圆心，能罩住整片坟场，再往城里扩一部分。四座灵庙的范围拼起来，整座城都能盖住，有些地方甚至会重叠……”
话音突然卡住。他瞳孔微缩，像是有道闪电劈进脑子里，紧锁的眉头“唰”地舒展开，猛地拍了下大腿：“对了！是这里！”
不等艾辛再问，欧海克已经腾地站起身。成捆的卷轴被他胡乱塞进牛皮箱，纸卷碰撞发出簌簌的轻响，有两卷没塞稳滑出来，他弯腰捞起时斗篷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半杯冷掉的茶水，却浑然不觉。
“艾辛，还有伊米娅——”他头也不抬地喊，手指在箱盖扣锁上用力一按，“给我找张城市地图来！我大概知道他们藏在哪了！”
牛皮箱被他单手拎起，杖尖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笃笃声。欧海克披上斗篷，兜帽边缘蹭过耳尖，他转过身时眼里亮得惊人：“我得花点时间标灵庙的范围。他们就躲在抑制力重叠的地方。”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指尖在杖身上摩挲着：“居然现在才想通……多简单的道理。灵庙的抑制力会拖慢他们造不死者的速度啊。”
“只是减慢速度，至于费这么大劲藏吗？”我皱着眉追问。
“若是四座灵庙的抑制力叠在一起呢？”欧海克挑眉，杖尖往虚空一点，像是在比划地图，“那地方的不死者几乎没法自然生成。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他们肯定在市中心。”
“原来如此，在下水道啊。”我和伊米娅几乎同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市中心这种四通八达的地方不可能有地方给他们藏，除非是下水道。这座城市的下水道为了为了应付贵族们的浴池、富商宅邸里的喷泉，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排污，建造时可是花了大手笔，跟个小型迷宫差不了多少，石砌的主管道宽得能跑马车，支脉像蛛网似的缠在城底，有些地方连老巡卫都记不清通向哪。那么复杂的结构，藏几百号人搞仪式，根本没人能发现。
“不过即使如此，找到他们也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倒入下水道的食物废渣养活了不少魔物，”听着伊米娅的描述，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黏糊糊的史莱姆在管壁上爬来爬去的场景，
“公会会不定期张贴委托，拜托新人冒险者去解决。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人报告进行这项工作的冒险者全灭或者失踪，说明他们肯定改变了下水道的原有结构，设置了暗门或者幻影墙壁。”
说话间，她的视线落在欧海克手里正往下按的背包上——那帆布包鼓鼓囊囊的，边缘还露出半卷羊皮纸的边角。“欧海克，你这是在收拾行李？难不成……要跟我们一起去？”
欧海克正把最后一卷卷轴塞进包侧的网袋，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眉梢微挑，带着点无奈又释然的笑意：“待在这儿确实没意义了。”他拍了拍背包，帆布发出沉闷的声响，“从龙学院带出来的那些卷轴，我翻来覆去看了快三个月，能榨的知识早就榨干了，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跟这房间里的灰尘一起发霉。”
他拎起背包甩到肩上，金属搭扣碰撞着发出轻响：“倒不如跟你们出去跑跑，说不定在下水道里踩踩史莱姆，反倒能琢磨出点新东西。”
“我敢打赌，真到那会儿，你肯定会踮着脚绕开走。”伊米娅的尾音里裹着点促狭的笑意，“欧海克，艾辛这个家伙就托付给你了，到时候还是麻烦你照护她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