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
长夜的终章在天际撕开裂缝,烈阳的破晓如鎏金重锤,狠狠砸在艾萨克森家族宅邸的阴影上。
粉发少女独自倚靠在窗边,单薄的身影嵌在晨光里,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边那抹鱼肚白,仿佛灵魂已抽离躯壳,只剩一具僵直的木偶。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女仆推门而入,指尖还悬在门板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小姐……”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视线扫过屋内——蜡烛依旧完整地立在烛台,蜡油都未曾流淌半分;床单被套叠得棱角分明,整齐得不像话。
爱尔柏娜穿着洁白的睡裙坐在窗台上,破晓的曙光照在她的侧颜,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那足以驱散永夜的暖意,却怎么也照不亮她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您又一整夜没休息,眼睛闭一会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女仆放轻脚步上前,语气里满是疼惜。
“佩乐蒂……佩乐蒂……”
爱尔柏娜像是完全没听见她的话,樱唇微启,反复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晨光揉碎。
为什么要救她?
明明自己伤得那样重,肌肤被火烧的焦黑,明明是最怕火的人却还强撑着露出温柔的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认知中的魔女,是教会典籍里描述的嗜血恶鬼,是焚毁村庄的纵火犯,是用黑暗魔法蛊惑人心的恶魔。
可佩乐蒂……她真的是魔女吗?
这样温柔的人,怎么会和“魔女”这两个沾满血腥的字扯上关系?
长期以来根植于心底的观念,如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细纹,顺着她的思绪蔓延,咔嚓作响。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些从书架上翻阅的典籍,那些她曾深信不疑的教条,到底有几分真实?
是啊,她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贵族之间心照不宣的虚伪她看不穿,佩乐蒂为了保护她而说的反话她听不出,甚至还凭着“魔女皆恶”的偏见,一次次推开那份纯粹的善意。
“小姐!”
一声带着痛心的呵斥猛地将爱尔柏娜的灵魂拽回躯壳。
她木讷地扭过头,视线却不敢与人对视,死死钉在地板的木纹上。
“卡萝尔?你先离开,我想一个人……”
话未说完,一杯凉水迎面泼来。
“哗啦”一声,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粉发,打湿了睡裙。
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重响,玻璃杯被重重砸在桌上,震得烛台都微微晃动。
门外偷看的小女仆们吓得捂住嘴,指尖发白,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可是公爵大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她一个女仆,居然敢泼水在小姐脸上?
她就不怕被赶出府邸,甚至处以极刑吗?
女仆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急怒交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掷地有声。
“您看看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眼神空洞得像具行尸走肉,您还是那个骄傲的爱尔柏娜·艾萨克森吗?!”
爱尔柏娜无声地扭过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的狼狈与愧疚,不敢直视女仆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
晨光依旧映在窗棂上,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洁白的睡裙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痕迹,像绽开的墨色伤痕。
她没有抬手擦拭,只是静静地望着地面,指尖蜷缩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女仆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无力。
她看着小姐湿漉漉的粉发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像一朵被暴雨摧残过的蔷薇,几近凋零,心里的怒气瞬间被心疼取代。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震耳发聩。
爱尔柏娜心头猛地一惊,这个脚步声,她太熟悉了。
是她的父亲,艾萨克森家族的家主,帝国公爵埃弗里·艾萨克森。
她慌忙抬起头,仓促间与面前这位壮硕的男人对视。
埃弗里身着黑色劲装,肩甲上的纹路还沾着些许风尘,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瞬间涌上满心的彷徨与无措。
“父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您还在托洛维奇……”
托洛维奇是帝国与血族交界的边境城市,家族派去的精锐侦查小队在那里失联,如此重大的事情,她本以为父亲会亲自坐镇处理,评估血族带来的危险。
的确,埃弗里本该留在那里。
可当他从长子笃尼口中得知,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女儿,因为一个名叫佩乐蒂的魔女茶饭不思、彻夜不眠,甚至几近崩溃时,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他是手握重兵的帝国公爵,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但他更是爱尔柏娜的父亲。
为子女照亮迷茫的前路,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于是他将边境的事务托付给笃尼,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听说你的情况很不好,回来看看。”埃弗里的目光扫过爱尔柏娜脸上的水渍,又淡淡瞥了一眼一旁垂首待命的女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位硬汉的无奈,“你先出去吧。”
女仆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深深鞠了一躬,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关上了门。
门外的小女仆们早已惊呆了,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互相推搡着,悄无声息地退远,只留下女仆一人在门外静静等候。
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父亲……”爱尔柏娜咬了咬下唇,率先打破沉默。
“你的事,笃尼都跟我说了。是因为那个叫佩乐蒂的魔女,对吗?”埃弗里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床边坐下,掌心的温度沉稳而安心。
“哥哥?他怎么会知道?”爱尔柏娜惊讶地抬起头,注视着父亲棱角分明的面庞,眼底满是疑惑。
“你走后,伊莲、纳尔、塔米娅他们带着调律班的队员,和她发生了交战。”埃弗里缓缓说道,“笃尼是他们的班长,自然知晓此事。”
爱尔柏娜这才恍然想起,当初为了“防备魔女”,她自作主张将法利萨周围的调律班成员全部召集过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后,她们会真的对佩乐蒂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