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乐蒂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她算是体会到当初阿娜莎的抓狂了，身边跟着个嘴碎不停、专挑难听话说，偏偏自己还没法对她怎么样的人，简直是在拿钝刀子割心。
还好，那只小萝莉没跟上来，要是再听几句垃圾话，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掏出挑灯，管他什么后果先敲一棍再说。
缓过劲来，佩乐蒂抬头望向大堂中央的光明之神雕像。
纯白的石料雕琢出神祇垂眸悲悯的模样，衣褶流畅，指尖仿佛还带着圣光的暖意，这雕像和法利萨教堂里的那座一模一样，连发丝的纹路、衣裙的褶皱都分毫不差。
她记得乔苏娜说过人类所有关于光明之神的雕像都是假的，之所以有这么个雕像只是为了让人类的信仰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加深信徒的信仰。
仅此而已。
“这位小姐，您也是来祈祷的吗？”
沉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佩乐蒂转身，目光第一眼就落在了对方的衣着上，瞳孔微微一凝。
那是一套她再熟悉不过的骑士制服，深蓝色的面料，肩甲上刻着荆棘花纹，尤其是胸口那枚银质勋章，样式和法肯纳身上的别无二致。
法肯纳是前第三军骑士团团长，穿那套衣服或许是念旧。
可眼前这人……佩乐蒂上下打量着他，试探着开口：“你是……现任第三军骑士团团长？”
凯恩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一眼认出，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啊？我……有这么明显吗？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佩乐蒂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你穿着团长专属的制服，胸口还别着军衔勋章，这难道还不够明显？”
“啊，对……对，是这样。”凯恩尴尬地笑了笑，手还僵在半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被人直接点破身份的场景，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佩乐蒂的目光，直直投向大堂中央的雕像。
佩乐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凯恩的眼神瞬间变了。方才的局促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座雕像。
“真是个怪人。”佩乐蒂在心里嘀咕。
这人刚才还一副憨厚窘迫的样子，一面对雕像就换了副模样，前后反差实在太大。
她摇摇头，心想这事和自己没关系，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免得又惹上麻烦。
刚转身迈出两步，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急切：“这位小姐，请你等一下。”
佩乐蒂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语气算不上温和：“干嘛？”
凯恩快步走上前来，带着几分恳切，“冒昧问一下，我听守班的修女说，您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法肯纳，对吗？”
“法肯纳”三个字一出，佩乐蒂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凯恩，心里盘算起来：这现任团长特意追问法肯纳，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
是旧怨，还是旧情？
她不动声色地回应：“是遇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凯恩连忙摆手，眼神却有些躲闪，“就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相遇的，他……他还好吗？”
看着凯恩那副欲言又止、明显藏着心事的样子，佩乐蒂心里忽然升起一丝看好戏的念头。
她来到长椅坐下，慢悠悠地开口，将不久前遇到法肯纳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凯恩全程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腰背挺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随着她的讲述，他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脸上那层淡淡的忧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释然的平和。
等佩乐蒂说完，凯恩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低声呢喃了一句：“那就好……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这样就好。”
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带着几分怀念和安心。
他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还没自我介绍，连忙站起身，对着佩乐蒂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抱歉，忘了介绍。我叫凯恩，这次是受命前来和调律班交接任务，协助行动。”
“协助行动？”佩乐蒂猛地抬眼，语气里满是意外，“你要和法肯纳兵戎相向？”
刚才短短几句交谈，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凯恩对法肯纳的在意，那绝非普通上下级或同僚的关系，更像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彼此知根知底。
让这样一个人去对付昔日伙伴，实在有些讽刺。
凯恩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垂下眼帘，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剑柄，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这……是贵族的命令。我这种小人物，根本无力反抗。”
“那法肯纳呢？”佩乐蒂追问。
法肯纳被污蔑为异教徒，当地教会还特意请来调律班围剿。
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民众口中对法肯纳的爱戴，主教面对质疑时的眼神闪烁，无一不在暗示背后另有隐情。
佩乐蒂心里早就有了猜测，多半是法肯纳违抗了贵族的命令。贵族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为民请命的英雄，而是一条听话的狗。
可即便面对这样的困境，他依然有勇气面对。
再看看眼前的凯恩，遇事犹豫，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这般优柔寡断。
凯恩沉默了。
他低着头，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他……不一样。”
“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和他相提并论。”佩乐蒂脱口而出。
这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凯恩勉强维持的平静，他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佩乐蒂也没打算再和他纠缠，站起身就要离开。
可刚走两步，凯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小姐……倘若贵族的强权和财富能掩埋一切罪行，那我们的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佩乐蒂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阳光透过教堂彩绘玻璃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光。
“反抗本身，就是意义。”
凯恩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回过神，眼里带着一丝敬佩，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佩乐蒂沉默了一瞬，吐出三个字：“……佩乐蒂。”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了教堂。
教堂里的光线总是带着几分压抑的昏暗，此刻重新被外面的阳光笼罩，佩乐蒂不仅没有丝毫刺眼的不适，反而觉得浑身都松快了。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像是泡在温热的池水里，驱散了刚才在教堂里积攒的所有憋闷和烦躁。
“果然啊，还是外面舒服。”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臂舒展，腰间柔美的线条在衣料下若隐若现。懒腰过后，那股紧绷的劲儿彻底卸了下来，佩乐蒂耷拉着手臂，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悠悠地晃荡在大街上。
这里的景象和城市边缘截然不同。
路边的建筑拔地而起，石质的外墙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窗户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气派又豪华。
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时不时能看到穿着清凉的亚兽人少女，她们身上只裹着几条薄薄的纱布，堪堪遮住要害，却还在卖力地扭动腰肢，对着过往行人搔首弄姿，眼神里的媚态浑然天成。
佩乐蒂看得啧啧称奇。这哪里是城市的不同区域，简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被硬生生拼在了一起。
不愧是奴隶贸易的核心城市。
这里奴隶的数量、品质，还有这般开放露骨的风气，远不是布莱克或法利萨能比的。
在布莱克时，天寒地冻，别说穿这么少，就算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夜里都能冻得打哆嗦。
在布莱克穿这么清凉，怕是一晚上就能冻死人。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兽人那强悍的体质，这点寒冷应该不算什么吧？
大概，不算什么。
佩乐蒂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打量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