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一股彻骨的凉意,洗涤着这座庞大的城市。雨丝细密连绵,将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董宴和将黑色的公务车停在一条背街的巷口,并未立刻熄火。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映出前方不远处一间名为“料斋”的店铺。店铺门脸不大,藏在一排老旧的建筑中,一块乌木牌匾上,两个瘦金体的字——“料斋”,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幽冷的光。
他此行的目的,并非闲情逸致。一桩代号为“画皮鬼”的连环悬案,像一根毒刺,扎在市局刑侦队心头已有数年。三名受害者,皆被以极其精妙的手法剥去面部皮肤,现场干净得令人发指,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最新的案情分析会上,有年轻警员提出,受害者生前似乎都接触过某种特殊的、与传统中医药或香料相关的物品。这条线索渺茫如烟,但董宴和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经过大量外围排查,这间神秘兮兮、专卖各种稀奇古怪香料酒料的“料斋”,极其偶然地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尽管它与案件的关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董宴和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城市废气味的冷风灌入,让他精神一凛。他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夹克,迈开长腿,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向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现代社会的木门。
门楣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青铜风铃,在他推门的瞬间,发出了空灵、清越,却又带着一丝孤寂的回响,像是从某个遥远的时空隧道尽头传来。
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
外面是喧嚣的、被雨水浸泡的现代都市,里面却是时光凝固般的静谧与幽深。光线晦暗,主要光源来自几盏造型古旧的纸灯笼和柜台上一盏绿罩台灯,将偌大的空间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区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而陈旧的气味,是某种不知名的檀香、风干的草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动物体内的腥甜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让人下意识屏息凝神的场域。
四壁是顶天立地的多宝格,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容器。有温润的玉罐,有古朴的陶瓮,有剔透的琉璃瓶,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经过处理的皮革或某种生物角质制成的盒子。静谧,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仿佛连灰尘的飘落都带着某种仪式感。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而无声地扫过室内。没有顾客。只有一个穿着月白色改良旗袍的背影,正背对着他,踮着脚,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高处博古架上的一个瓷瓶。那背影纤细,旗袍勾勒出柔和的腰线,长发在脑后松松挽成一个髻,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得有些晃眼。
“欢迎光临料斋。”
一个慵懒却带着奇异穿透力和磁性的女声从店铺深处传来。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耳膜,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诱惑。
董宴和循声望去,只见内室悬挂的珠帘被一只素手撩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裙,外罩一件绣着繁复暗纹的纱衣。眉眼如画,妆容精致,一双桃花眼流转间,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洞悉与风情,仿佛早已看尽了人间悲欢。她便是这料斋的主人,令狐扶苏。
“随便看看,还是……有所求?”令狐扶苏微微一笑,目光在董宴和身上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那目光看似随意,却让董宴和有一种被瞬间透视的感觉,仿佛他便衣下的配枪、以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峻,都已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看看。”董宴和声音低沉,刻意收敛了身为刑警惯有的压迫感,尽量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被雨困住的客人。但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个擦瓶子的身影上。资料显示,那是料斋唯一的店员,名叫苏婉。
此时,苏婉似乎被他们短暂的对话惊动,擦拭的动作微微一僵,怯怯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董宴和心头莫名地微微一颤。那确实是一张十分温婉柔美的脸,柳叶眉,杏核眼,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种江南水乡般的秀丽。但她的年纪,看起来似乎并不像背影那么年轻,眼角处有着细微的、无法用妆容完全掩盖的纹路。最让他注意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孔颜色偏浅,本该是清澈的,此刻却像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水汪汪的,在与他对视的刹那,那雾气骤然凝聚,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小动物突遇天敌般的惊惶与恐惧,随即飞快地、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起来。
这种过度的、不合常理的反应,瞬间挑动了董宴和职业神经中最敏锐的那一根。
“苏婉,给客人沏杯茶来。”令狐扶苏轻声吩咐,语气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人对所属物的掌控感。
“是……是,老板。”苏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大声说过话。她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步履有些慌乱地走向角落里的茶台,动作间,甚至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到。
董宴和就近找了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花梨木圈椅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的泡茶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与他见过的那些茶艺师行云流水的操作相去甚远。烧水、温杯、置茶、冲泡……每一个步骤都显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紧绷的僵硬。尤其是在用茶壶注水时,他清晰地看到,她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一杯澄澈碧绿的“太平猴魁”被端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茶汤清亮,芽叶舒展,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您……请用茶。”苏婉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小心地将茶杯放下。
就在她缩回手的瞬间,或许是过于紧张,她的袖口不慎带到了紫砂材质的茶托,那杯刚沏好的、滚烫的茶水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倾泻出来,泼到董宴和的裤子上!
电光火石间,董宴和几乎是本能地出手,右手如电,一把稳稳地扶住了摇晃的茶杯,宽大的手掌也顺势向上,托住了苏婉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
董宴和心里突的一惊, 触感冰凉!而且异常的细,他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下骨头的形状。
在他的掌心接触到她皮肤的刹那,苏婉的手腕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剧烈一抖,随即用尽全力抽了回去。由于力道过猛,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多宝格上,引得几个瓶罐轻轻晃动。
“对、对不起!对不起!”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仿佛他刚才不是扶了她一下,而是用刀子抵住了她的喉咙。
董宴和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那个虚托的姿势。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和那剧烈的、充满抗拒的颤抖,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浓重的疑虑。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店员失手打翻茶杯后该有的反应。这更像是一个……长期处于极度恐惧和戒备状态的人,对任何外界接触,尤其是男性接触的应激反应。
“没关系。”他收回手,语气刻意放得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安抚意味,“没烫着你就好。”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婉惨白的脸上,试图从那过度的惊惧中分辨出更多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叔叔,您别介意,我妈妈胆子特别小,不是故意的。”
董宴和转头,看到一个女孩正站在通往后院的廊柱旁。她穿着附近那所重点高中的蓝白校服,身材高挑瘦削,一头利落的短发,脸上未施粉黛,五官清秀,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冷感。她就是资料里提到的苏婉的女儿,苏寻,现在似乎改名叫苏烛九了。
女孩的眼神很特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清澈,但深处却像结了一层薄冰,带着一种早熟的审视和一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她的目光在董宴和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脸色苍白的苏婉,那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厌恶与不耐烦。
“寻寻!”苏婉像是被女儿的声音惊醒,急忙上前两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将苏烛九拉到自己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同时对董宴和投去更加惶恐、带着恳求意味的一瞥,“小孩子乱说话,您……您别见怪。”
董宴和的目光在惊魂未定、试图保护女儿的母亲,和看似出面解围、实则眼神冷漠的女儿之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个来回。这母女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料斋的静谧幽深,神秘的老板娘,胆怯得异乎寻常的女店员,还有这个早熟冷静、似乎对母亲抱有怨念的高中生女儿……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不协调的氛围。
“无妨。”董宴和端起那杯太平猴魁,呷了一口。茶汤微苦,咽下后却有悠长的回甘在喉间蔓延,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这间料斋,以及这里的两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们身上,似乎都缠绕着某种看不见的迷雾。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令狐扶苏,状似随意地开口:“老板这店,很有意思。这些香料药材,似乎都非同一般。”
令狐扶苏慵懒地倚在柜台边,把玩着一串深色的手珠,闻言抬眼,轻笑:“混口饭吃罢了。不过,客人倒是好眼力。我这里有些东西,确实……别有渊源。”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多宝格上那些形制古怪的容器,“有些料,取自深山老林,汲日月精华;有些嘛,则需待机缘巧合,甚至……要付出些特别的代价,才能到手。” 她的话带着一种神秘的暗示性,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深想。
“哦?特别的代价?” 董宴和顺着她的话问道,眼神锐利。
“比如,‘画皮’之术,古已有之。”令狐扶苏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但“画皮”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董宴和心中炸响。他面上不动声色,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分。
苏婉在听到这两个字时,身体更是几不可见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当然,那都是志怪传说里的东西了。”令狐扶苏话锋一转,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现在哪有什么画皮鬼,不过是人心鬼蜮,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罢了。客人您说,是不是?”
董宴和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绝不简单。她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仅仅巧合?
“妈妈,” 苏烛九这时却突然开口,声音冷淡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书包的带子快断了,你上次说要帮我缝的。” 她的话是对苏婉说的,眼睛却看着令狐扶苏,眼神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依赖。
“啊?哦……对,对。” 苏婉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这就去拿针线。”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后院。
苏烛九看着母亲的背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厌恶感再次浮现。
令狐扶苏却对着苏烛九展露出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带着几分古灵精怪的调侃:“小九九,怎么了?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还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小男生惹到我们大小姐了?” 她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揉苏烛九的头发,却被苏烛九微微偏头躲开。
“没有。” 苏烛九的语气硬邦邦的,但面对令狐扶苏时,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戒备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口是心非。” 令狐扶苏也不介意,轻笑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喏,新调的安神露,睡前滴一滴在枕头上,保证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她将瓶子塞进苏烛九手里,动作亲昵自然,“女孩子家,别总皱着个眉头,容易长皱纹。”
这一幕落在董宴和眼里,让他对这几人的关系更加疑惑。令狐扶苏对苏烛九的态度,明显比对苏婉要亲近和随意得多,更像一个暖心又略带顽皮的姐姐。而这种亲昵,苏烛九似乎并不完全排斥。
后院其实是一个不大的天井,被改造过,上方安装了可开合的玻璃顶棚,此刻雨水正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苏婉并没有立刻去拿针线,而是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才在前厅几乎要窒息。她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从旗袍隐秘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女士香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动作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吸入肺部,带来短暂的麻痹和镇定,让她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烟雾缭绕中,她仰起头,看着顶棚上蜿蜒流下的雨水,眼神空洞而疲惫。只有在这种绝对独处的时候,她身上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属于中年男性的、带着颓废和沧桑的影子。站姿不再刻意娇柔,而是带着一点垮塌的随意,夹烟的手指,也透着一种与那张柔美脸庞不相符的、略显粗犷的力道。
刚才那个男人……那双眼睛太锐利了,像鹰一样,仿佛能穿透她层层包裹的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是谁?普通的客人?不像。警察?这个念头让她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
她不能被抓住。绝对不能。不是为了自己这条早已腐朽不堪的命,而是为了寻寻……她的烛九。她答应过要照顾她,要补偿她。想起女儿刚才那冰冷的、带着厌恶的眼神,苏婉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她知道女儿恨她,恨她过去的懦弱无能,恨她这个不男不女、无法给她正常家庭的“母亲”。这种恨,像一根毒刺,日夜折磨着她。
“又躲在这里抽烟。”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苏婉吓了一跳,慌忙将烟头掐灭,手忙脚乱地扇着空气中的烟雾,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没……没抽几口。就是……有点累。”
苏烛九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她:“累了就去睡。缝个书包带子而已,我自己会。”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婉还没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带着男性化痕迹的站姿,眼神更冷,“还有,在你‘女儿’面前,能不能注意点?别忘了你现在是谁。”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苏婉的心窝。她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看着母亲这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样子,苏烛九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她厌恶她的懦弱,厌恶她即使换了一张脸,骨子里还是那个遇事只会逃避、需要别人来收拾烂摊子的失败男人,苏生产。那个烂赌鬼,那个间接害死她亲生母亲的……父亲。
可是,当目光触及苏婉那双因为恐惧和愧疚而总是水汽氤氲的眼睛,以及她此刻小心翼翼、生怕惹自己不开心的模样时,苏烛九心底深处,又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和怜悯泛起。她别开脸,硬起心肠:“令狐姐姐让你去前厅收拾一下,那个客人好像要走了。”
“哦,好,好,我这就去。” 苏婉如蒙大赦,连忙整理了一下旗袍和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成“苏婉”应有的温婉柔顺,快步向前厅走去。
经过苏烛九身边时,苏烛九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少抽点,味道很难闻。”
苏婉的脚步一顿,背影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更低地“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苏烛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尽头,才缓缓走到天井中央,抬起头,任由玻璃顶棚上模糊的雨幕倒映在她冰冷的瞳孔里。她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未读信息,来自一个备注为“陈启明”的名字。
“明天放学后,图书馆见?有个物理题想请教你。”
苏烛九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良久,眼神复杂。陈启明是隔壁班的学霸,阳光开朗,是学校里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他对她表示出的好感,让她在虚荣和一丝隐秘的悸动之余,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慌和自我厌恶。她这样的身体,这样扭曲的家庭,有什么资格去接受那样干净纯粹的喜欢?每一次他对她笑,她都觉得那笑容像镜子,照出她内心的不堪和丑陋。
她用力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将手机屏幕按熄,塞回了口袋。心底那股烦躁无处发泄,她下意识地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内侧,直到传来清晰的痛感,才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前厅里,董宴和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该看的已经看了,该试探的也试探了,再待下去反而引人怀疑。更重要的是,那个叫苏婉的女人,以及她女儿苏烛九,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老板娘令狐扶苏,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尤其是“画皮”二字从令狐扶苏口中说出的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间料斋,绝对与他追查的案件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茶钱。” 他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柜台上。
令狐扶苏看也没看,笑道:“初次登门,这杯算我请客。雨夜寒凉,一杯热茶,结个善缘。” 她的笑容依旧神秘莫测。
董宴和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刚刚从后院回来、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苏婉,以及廊柱旁面无表情的苏烛九。
“客人慢走。” 令狐扶苏的声音带着笑意。
董宴和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风铃声再次清脆地响起。他步入门外冰冷的雨幕中,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回望那盏在雨中散发着昏黄光晕的“料斋”灯笼。
脑海里,苏婉那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和她女儿苏烛九那早熟冷漠的眼神,不断交替闪现。这对母女,一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一个冰冷得像块坚冰,她们身上缠绕的谜团,与那桩血腥的“画皮鬼”案件,以及这间神秘的料斋,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而他自己,在面对苏婉那过度的惊惧时,除了刑警的职业警惕,内心深处,似乎还泛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合着好奇、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保护那脆弱存在的莫名冲动。这种陌生的情感让他感到警惕,却又无法轻易驱散。
雨,还在下。董宴和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车灯划破雨夜。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间料斋,以及那里的两个女人,已经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巨石,注定要激起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汹涌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