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宴和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个深蓝色的祥云纹香囊。苏婉对“罕见材料”那近乎崩溃的恐惧反应,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
“董队,有发现。”小周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梳理了近五年所有涉及特殊香料、皮革处理,或与美容和纹身相关且有前科的人员档案……对比之下,发现一个可疑人物;“魏老三”
其早年因非法制售伪劣有毒化妆品被拘留,精通一些偏门的手工鞣制和香料调配技术。出狱后行踪不定,但有人曾见他出现在城西的老旧民俗街一带,那里……距离料斋所在的区域不算太远。”
“魏老三……”董宴和沉吟着。一个有过非法制作前科,精通偏门技艺的人,确实符合“画皮鬼”案件对凶手部分侧写。“重点排查这个魏老三,注意他是否与料斋,或者与苏婉、令狐扶苏有任何形式的关联。”
“是!”
董宴和站起身,走到窗前。城西民俗街……那里曾是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古董、手工艺品的集市,也确实是一些掌握冷门技艺的人隐匿之所。
如果魏老三真是“画皮鬼”,那么他与同样神秘、掌握着独特“香料”的料斋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竞争或是合作关系?苏婉的恐惧,是否也源于此人?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得将注意力暂时从高度紧张的苏婉身上移开,从外围寻找突破口。而这个魏老三,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目标。
料斋内,苏婉在董宴和离开后,经历了短暂的虚脱,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无声的恐慌所笼罩。她不敢再待在前厅,将自己关在后院狭小昏暗的杂物间。这里堆放着一些陈旧的香料和工具,气味混杂,也是她偶尔偷偷抽烟的地方。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颤抖着从角落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紫云和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部,带来片刻虚假的安宁。
“罕见的材料……”董宴和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她当然知道那指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香料,那是……那是“画皮”的根基,是令狐扶苏赋予她这具新身份时,所使用的、不可言说的“料”!
那暗红色的香囊和特殊的定香剂……难道董宴和已经查到了那个层面?他想到了那个以人皮为目标的变态杀手……魏老三!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是她还是苏生产时,在一次躲债过程中,误入城西民俗街深处一个阴暗作坊偶然瞥见的。
浸泡在古怪液体中带着纹身的皮肤碎片,以及那个眼神阴鸷,手上沾满不明污渍的干瘦男人。
当时极度的恐惧让她落荒而逃,但那个画面和那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却深深烙印在了她记忆深处。
难道那个魏老三,他就是“画皮鬼”?而令狐扶苏……她和那个男人,和那些“材料”……苏婉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掐灭烟头,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干呕声。
“妈?”苏烛九的声音在门外突的响起,带着一丝迟疑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苏婉慌忙用脚将烟头踢到角落的杂物堆里,用手使劲扇着空气,哑着嗓子回答:“没……没事,我整理一下东西。”
门外的苏烛九沉默了片刻。她能闻到那未能完全散去的烟味,也能听到苏婉声音里强装的镇定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她想起刚才董宴和试探时苏婉那近乎崩溃的样子,想起她抓住自己手臂时那冰冷的、绝望的力度……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她依旧厌恶这份懦弱,厌恶这带来无数麻烦的过去,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牵动。
她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靠在门外的墙上,低声说了一句:“……你快点,要吃晚饭了。” 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却少了往日的尖锐。
门内的苏婉愣了一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这句算不上关心的话,在此刻的她听来,却如同寒冬里的一丝微火。她用力抹去眼泪,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至少……寻寻还在。他还得向她赎罪……至少在他入狱前,要好好补偿她!
校园对于苏烛九来说,是另一个压抑的战场。她独来独往,用冰冷的伪装隔绝外界,但某些带着恶意的目光却总能穿透这层保护壳。
“喂,你们看苏烛九,走路姿势怪怪的……”
“声音也有点哑,不像别的女生那么清脆……”
“她好像从来不去上体育课的更衣室……”
“她皮肤这么好,肯定被不少人上过……”
细碎的议论像冰冷的锋锥,刺痛着她敏感的神经。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诡异却相对熟悉的料斋。
“烛九!”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她。是陈启明。他抱着篮球,额上带着运动后的薄汗,笑容灿烂地跑过来,“明天周六,市图书馆那个科幻展最后一天了,一起去看吗?我请客!”
夕阳的橘光从他背后落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光晕。那样明媚的世界,是苏烛九渴望却不敢触碰的禁区。她看着陈启明期待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既渴望又压抑。
“我……”她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手臂内侧尚未愈合的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自身的不正常。
“去吧,小九九~。”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令狐扶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校门附近的一棵树下,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看起来就像个来接妹妹的温柔姐姐。“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嘛~,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她走到苏烛九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对着有些愣住的陈启明微微一笑,“你就是陈同学吧?常听烛九提起你,现在到哪一步啦?嗯~。”
苏烛九身体一僵,耳根瞬间红透,又急又窘:“令狐姐!我哪有!”
令狐扶苏却不理她,继续对陈启明说道:“明天是吧?没问题,我们家烛九一定准时到。”她语气亲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启明脸也不由得泛起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好的!那……明天上午九点,图书馆门口见!”他高兴地跑开了。
“你干什么!!!”陈启明一走,苏烛九就甩开了令狐扶苏的手,语气羞愤的娇嗔道。
令狐扶苏却不生气,反而把脸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古灵精怪地眨眨眼:“傻丫头,躲能躲一辈子吗?有些路,总要自己走一遍才知道通不通。更何况……”她语气微沉,带着一丝深意,“总是困在过去的阴影里,你怎么能真正成为‘苏烛九’?别忘了,你现在是‘女孩’,和喜欢的男孩子去看场展览可是很正常的哟~”
她的话像是有魔力,既戳破了苏烛九的心事,又带着一种强硬的推动力。苏烛九怔在原地,看着令狐扶苏那看似暖心实则不容反驳的笑容,心中小鹿乱撞。
晚饭时,料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同。苏婉依旧沉默,但似乎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恐惧中,偶尔会偷偷看一眼沉默吃饭的苏烛九。而苏烛九则心事重重,机械式地扒着饭,显然还在为明天的事情纠结。
令狐扶苏坐在主位,优雅地小口喝着汤,仿佛下午在校门口那强力的干预从未发生。她看着面前这对别别扭扭的母女,心底里露出来新月般的笑容。
饭后,苏烛九帮忙收拾碗筷,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当她端着盘子走进厨房时,没注意脚下,差点被松动的地砖绊倒。
“小心!”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烛九抬头就对上苏婉来不及掩饰的、带着担忧的眼神。那眼神里,属于“母亲”的惊惶褪去了一些,短暂地流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本能的保护欲。
虽然只是一瞬,苏婉就慌忙松开了手,低下头,恢复了那副怯怯的样子。
但那一刻的力度和眼神,却让苏烛九心头猛地一震。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点遥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熟悉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站直身体,继续收拾着。
夜深人静,董宴和收到了小周的最新汇报:魏老三的行踪确定了,他最近确实在城西民俗街活动,而且,有人曾看见他与一个“穿着很讲究、长得特别漂亮的女人”有过接触,虽然无法确认那女人就是令狐扶苏,但时间点与“画皮鬼”最近一次作案后的时间段有所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