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毛巾递过去的瞬间，苏婉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挥臂挡开！毛巾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苏烛九的手僵在半空。
杂物间光线昏暗，还弥漫着残余的烟酒味，以及呕吐物的酸腐气息。苏婉蜷缩在杂货箱堆砌的角落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苏烛九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母亲”，看着她那张姣好却扭曲的脸庞上，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她仿佛透过这层皮囊，看到了里面那个名为苏生产的灵魂在尖啸哭嚎。
一股强烈的反感和恶心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
然而，苏婉那无意识的呜咽，反复刺痛着她麻木的神经。她想起了刚才董宴和审视的目光，想起了令狐扶苏那意有所指的“特殊香料”，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个她既厌恶又无法摆脱的“母亲”，似乎正被一个巨大而黑暗的漩涡吞噬，而她自己，也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一同向下坠落。
她终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沉默地捡起毛巾，重新用热水洗了遍，这次她没有再递过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直接拍在了苏婉的额头上。
温热的触感让苏婉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有瞬间的凝聚。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儿。苏烛九脸上没有任何温情，只有紧抿的嘴唇和拧巴的眉头。
一丝几乎被恐惧淹没的暖意，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短暂地亮耀了一下，苏婉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肩膀耸动，发出了更加压抑的哭声。
董宴和离开料斋，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苏婉那近乎癫狂的反应，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她与“画皮鬼”肯定更多不为人知的关联。
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是在利用苏婉的恐惧警告他不要深究？还是……在引导他去发现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料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苏婉没有再走出杂物间，但也不再发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动静。苏烛九依旧按时上下学，只是更加沉默，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沉重。她不再拒绝陈启明递过来的零食或笔记，但当他再次小心翼翼提起生日聚会时，她依旧选择了回避，只是这次，回避的姿态不再那么决绝，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挣扎。
陈启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在她值日时默默帮忙，在她皱眉看着难题时，适时地递上写有详细步骤的纸张。这种无声的关心，像细微的暖流，一点点渗透着苏烛九冰封的心防。手臂和手指上的伤痕，似乎有段时间没有增多了。
这天下午，苏烛九放学回来，发现令狐扶苏竟然在她的房间里，正对着她桌上的梳妆镜，摆弄着几个小巧的化妆品。
“回来啦？”令狐扶苏回头，对她嫣然一笑，晃了晃手里一支淡粉色的润唇膏，“试试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哦。”
苏烛九下意识地想拒绝，她厌恶这些代表着女性符号的东西，那会提醒她自身的不完整……
令狐扶苏却不由分说地拉她坐到镜子前，语气带着姐姐般的亲昵和一点霸道：“女孩子嘛，总要学着打扮自己。又不是让你浓妆艳抹，只是稍微提点气色，自己看着也舒服。”她动作轻柔地给苏烛九涂上一点唇膏，看着镜中清秀却苍白的少女脸庞瞬间多了几分鲜活。
“看，是不是很棒。”令狐扶苏双手搭在苏烛九肩上，看着镜中的她，眼神带着鼓励，“九儿，你要记住，你是苏烛九。你的价值，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不在于你的过去或身体的定义。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主动权在你自己手里。”
她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照亮了苏烛九一直以来的迷茫和自卑。她怔怔地看着镜中那个唇色粉嫩，眼神却依旧带着仿徨的自己。
“至于那些让你烦恼的……”令狐扶苏语气微转，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杂物间的方向，声音压低，夹杂着一丝冷冽，“无论是外界的目光，还是家庭带来的阴影，把它们都看作成长上的磨砺。渡过去了，你就是全新的苏烛九。”她轻轻拍了拍苏烛九的肩膀，“比如，那个男孩子的生日聚会～想去，就去吧。”
深夜，料斋万籁俱寂。
苏婉在杂物间里睁着眼睛，黑暗中，听觉反倒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苏烛九房间里辗转反侧的声音，也能听到前厅令狐扶苏似乎在与什么人低声通话，断断续续的词语飘入耳中：“……材料不够了……魏老三那边断了来源……需要新的……”
“材料”两个字，狠狠扎进苏婉的大脑！她猛地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新的“画皮”材料？难道……难道令狐扶苏她要……？！
一个可怕到让她灵魂战栗的猜想浮上心头。她一直以为，令狐扶苏只是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玄幻的方法“重塑”了她。可如果……如果那“重塑”所需的“材料”，并非她想象中的草药矿物，而是……而是像魏老三那样……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爬到角落，抓起那半瓶所剩无几的烈酒，对着瓶口猛灌了几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她想起自己获得新身份后，那段时间令狐扶苏偶尔会外出，回来时身上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魏老三工坊相似的腥甜气息……当时她只以为是处理特殊香料的缘故，现在想来……
“呕……”她再次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不是获得了新生，她是……站在了尸山血海之上！她和那个变态的“画皮鬼”魏老三，在某种意义上，竟然是“同源”？！
而此刻，在料斋外监视的队员，向董宴和汇报了一个细微的发现：连续两晚，在凌晨时分，都观察到令狐扶苏独自一人离开料斋，方向似乎是城西，但两次跟踪到一半就会瞬间失去目标，她仿佛能明确知道追踪他的人在哪，有几个。
董宴和看着这条信息，眼神锐利如鹰。令狐扶苏在魏老三落网后频繁夜出，目的地还是城西……她去找什么？或者说，去找谁？难道……魏老三还有同伙？或者，她才是真正的主谋，魏老三只是被她利用的、负责“材料”处理的工匠？
线索的丝线越来越清晰，却也指向了更加黑暗和惊人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