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材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苏婉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她蜷缩在杂物间的黑暗角落里，那半瓶劣质烈酒已经见底，空瓶子滚落在脚边。
如果……如果令狐扶苏赋予她这身“画皮”所需的“材料”，真的与魏老三那血腥作坊里的东西同源……那她算什么？
她这赖以生存的女性身份，难道竟是建立在某个无辜者被剥蚀的血肉之上？！这个认知带来的恶心和罪孽感，远比她知道自己是杀人逃犯苏生产时，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她猛地抬手，指甲狠狠抠抓着自己的脸颊，那属于“苏婉”的、光滑细腻的皮肤。疼痛传来，却无法抵消心底那蚀骨的空洞和绝望。她不是获得了新生，她是坠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狱，一个与魔鬼做了交易而不自知的地狱！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苏婉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浑身肌肉紧绷。
“妈…”苏烛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尖锐，多了些难以辨明的沉闷，“我……我明天要去参加陈启明的生日聚会。”
苏婉愣住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阿寻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她下意识地想反对，想尖叫着让她不要离开这相对“安全”的料斋，不要暴露在更多人的目光下。可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外沉默了片刻，苏烛九似乎也没期待得到回应，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婉瘫软在地，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寻寻……她开始尝试着走向外面的世界了。这是好事，不是吗？可为什么，她的心会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疼痛？
苏烛九站在料斋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一部分是因为令狐扶苏那些似是而非却又充满蛊惑力的话语，至于另一部分……连她自己也不愿深究，或许是陈启明那不带压迫感的温暖，像细小的凿子，在她冰封的心墙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她穿着令狐扶苏为她搭配的那身米白色卫衣和深色牛仔裤，唇上涂着那点几乎看不出的淡粉色唇膏。镜中的自己，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疏离，但似乎……确实少了几分以往的苍白死寂。
令狐扶苏倚在门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精致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香囊：“喏，戴着这个，安神的。第一次去同学家，放松点。”
苏烛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香囊散发着一种清冽的草木香气，与她之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料都不同，似乎确实能让焦躁的心绪稍微平复。她低声道了谢，将香囊塞进口袋。
“玩得开心点，小九九。”令狐扶苏的语气轻松愉快，仿佛只是一个送妹妹出门的普通姐姐，“记住，你就是苏烛九。”
苏烛九点了点头，转身融入了傍晚街道的人流中。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带着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忐忑。她不断深呼吸，感受着口袋里那香囊传来的微弱凉意，试图压制住想要转身逃回的冲动。
陈启明家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开门的是陈启明，他穿着干净的朴素黑色短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紧张：“烛九！你真的来了！快进来！”
客厅里已经来了七八个同学，大多是班干部和与陈启明关系好的，气氛很是热闹。看到苏烛九，热闹的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几道好奇、探究，甚至带着些许讶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苏烛九立刻感到如芒在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是我同学，苏烛九。”陈启明连忙介绍，语气自然，仿佛她的到来再正常不过。他细心地将她引到沙发角落坐下，递给她饮料和零食，又很快被其他同学拉去切蛋糕。
苏烛九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世界的怪物。周围的欢声笑语、蛋糕的甜腻香气、少男少女们毫无阴霾的打闹……这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香囊，指尖传来一丝清凉。
“嘿，苏烛九。”一个略带高调的女声响起。苏烛九抬头，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画着淡妆的女生端着饮料站在她面前，是班上的文娱委员李薇。
她上下打量着苏烛九，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平时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没想到会和陈启明这么熟啊？”
这话语中带着股微妙的试探。苏烛九的心猛地一沉，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李薇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撇了撇嘴，转身走了，留下苏烛九一个人被更深的孤立感包围。她甚至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她和李薇、以及不远处的陈启明之间来回逡巡。
那种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的感觉，让她几乎窒息。手臂内侧开始隐隐发痒……
与此同时，董宴和正在刑侦支队听着技术科的最新汇报。
“董队，对魏老三笔记的深度分析有重大发现！”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兴奋，“我们在那些香料配方的注释里，发现了一些用极细笔触写下的、类似代号和时间的标记！交叉比对失踪人口数据库后，发现其中几个标记的时间点，与三年前两起悬而未决的女性失踪案时间高度吻合！”
“另外，那些背景模糊的女性照片，经过图像增强处理，可以辨认出其中一张，与一名失踪女大学生的生活照有八成相似！”
魏老三的罪行，恐怕远不止目前已知的“画皮鬼”三起案件！他可能是一个潜伏更久、犯案更多的连环杀手！
“立刻并案调查！重新梳理所有相关失踪案卷宗！”董宴和下令，心情沉重而肃杀。这个魏老三，比他想象的还要凶残。
“还有一件事，董队，”另一名队员补充道，“我们对令狐扶苏近期的行踪进行了回溯分析，发现她在魏老三工坊被端前大约一周，曾有过一次前往邻市的记录，目的地不明，但返回时，她的车在高速路口被拍到时，车内似乎多了一个不大的、密封的箱子。”
箱子？董宴和眼神一凛。是香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令狐扶苏在魏老三出事前外出，带回了东西……这时间点，未免太过巧合！
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阴谋的核心。魏老三或许是执行者，但令狐扶苏，很可能才是真正的幕后主导！而她与苏婉之间那古怪的“庇护”关系，苏婉那无法解释的、对“香料”和“画皮”的极致恐惧……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拿起外套，决定再去一次料斋。这一次，他需要更直接地与令狐扶苏交锋。
陈启明的生日聚会还在继续，气氛因为游戏环节而变得更加热烈。苏烛九始终独自坐在角落，像个透明的影子。直到进行到“真心话大冒险”环节，轮到了陈启明。
“陈启明！选一个！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同学们起哄道。
陈启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苏烛九，脸上微红，朗声道：“大冒险！”
“好！”负责出题的李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声说道，“那你就……邀请在场的一位女生，合唱一首情歌！不能拒绝哦！”
“哇哦！”起哄声更大了。“唱一个！唱一个……”
陈启明的脸瞬间红透，目光在几个熟悉的女生脸上扫过，最后，却坚定地落在了角落的苏烛九身上。在全场骤然安静下来的注视中，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
“苏烛九，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唱首歌吗？”
刹那间，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苏烛九身上。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无所遁形。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想也不想地用力甩开陈启明伸过来的手，语无伦次地低喊：“别碰我！”
然后，在满室惊愕和寂静中，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陈家大门。
夜晚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苏烛九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眼泪终于决堤。她失败了，她还是搞砸了一切。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触碰那份近在咫尺的温暖。口袋里的香囊不知何时掉了，那短暂且虚假的平静也随之消失。
她跑回料斋所在的巷子，却在巷口，与刚从车上下来的董宴和，撞了个正着。
董宴和看着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眼中充满了破碎感和绝望的少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料斋里面，突然传来了苏婉一声凄厉至极、仿佛濒死般的尖叫：
“不——！！！”
那叫声，穿透夜色，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崩溃。
董宴和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苏烛九，猛地推开料斋的门，冲了进去。
苏烛九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她抹了一把眼泪，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也跟着冲了进去。
料斋前厅，令狐扶苏依旧平静地坐在茶台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而后院杂物间的方向，传来了重物撞击和苏婉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嘶吼与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