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旧沉默着独来独往,但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她不再完全回避陈启明投来的目光,偶尔在他递过笔记或小声提醒她老师来了时,会极轻地点一下头。这种细微的变化,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却被旁观的令狐扶苏看在眼里。
“我们小九九,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呢~”一个午后,令狐扶苏端着刚烤好的杏仁饼干来到苏烛九房间,语气带着姐姐般的调侃,“看来,星光的治疗效果不错?”
苏烛九身体一僵,脸上迅速唰起两抹红晕,又急又窘地否认:“令狐姐!你胡说什么!我……我根本没碰那个东西!”
“哦?没碰啊……”令狐扶苏拖长了语调,将饼干放在她书桌上,凑近她,眨了眨眼,“那真是可惜了。听说啊,有些东西,就像这阳光和星辉,你越是躲着它,它越是要钻进你的心里。堵不如疏,懂吗?”
她的话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既点破了苏烛九的心事,又似乎在鼓励她去接受。苏烛九抿紧嘴唇,没有反驳,心底却更加混乱。
令狐扶苏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微微一笑,不再逗她,转而看似随意地说道:“对了,过两天我要去城西拜访一位老朋友,取些新的‘料’,店里就交给你和婉姐了。婉姐最近情绪不稳,你多留心些。”
“新的……料?”苏烛九下意识地重复,心头莫名一紧。她想起了苏婉听到这个词时的剧烈反应。
“嗯,一些调配安神香必需的底料。”令狐扶苏语气平淡,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有些‘料’,看似寻常,却是支撑很多东西的根基。缺了,就不稳了。”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苏烛九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苏烛九怔在原地,咀嚼着令狐扶苏的话。安神香的底料?她总觉得,令狐扶苏口中的“料”,似乎并不仅仅指香料那么简单。
杂物间里的苏婉,在经历了那次彻底的崩溃和与董宴和尴尬的接触后,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近乎心死的麻木。
董宴和清晨闯入时带来的那丝微弱暖意和羞耻感,早已被更深沉的绝望吞噬。她知道自己完了,警察已经盯上了她,而她自己这身由罪恶“材料”构筑的皮囊,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肮脏与不堪。
她甚至开始觉得,或许被警察抓走,接受法律的审判,反而是一种解脱。
然而,每当这个念头升起,苏烛九那张倔强而冰冷的脸就会浮现出来。阿寻……她还没有成年,她以后该怎么办?这个念头像最后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连求死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这天,苏烛九端着晚饭进来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就走。她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苏婉,看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散去的霉味和淡淡的烟酒气。
“令狐姐姐说过两天要去城西取料。”苏烛九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让你我看店。”
苏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恐惧,但很快又归于死寂。城西……取料……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对她而言不亚于最恐怖的魔咒。
苏烛九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脊背,心中那点因为陈启明而泛起的微澜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她不再多说,放下碗,转身准备离开。
“……别去。”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苏烛九的脚步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回头。苏婉依旧蜷缩在那里,没有抬头,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她的幻觉。
“什么?”苏烛九不确定地问。
苏婉却不再开口,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
那声微弱的“别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苏烛九的心。她看着苏婉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她一直厌恶的“母亲”,似乎正被一个巨大的、她无法理解的黑暗漩涡吞噬,并且在用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向她发出警告。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杂物间,心中却留下了浓重的不安。
董宴和收到了监视点的紧急汇报:令狐扶苏预订了后天前往城西的长途车票,目的地是靠近边境的一个小镇。那里以盛产某种特殊的植物香料闻名,但也因为地处偏远、管理混乱,常有一些灰色交易。
与此同时,技术科对魏老三笔记的深度破译有了重大进展!他们发现,笔记中除了记载香料配方,还有一些用特殊密码记录的,关于“材料”运输和交接的片段信息,其中一个模糊的交接地点指向的区域,与令狐扶苏此次车票的目的地,存在地理上的重叠!
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城西那个小镇!令狐扶苏此次出行,绝非简单的“取料”,她极有可能是去进行“画皮”所需核心“材料”的补充或交接!魏老三落网后,她必须亲自出面,维持这条黑暗供应链的运转!
董宴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在令狐扶苏进行非法交易时人赃并获,不仅能为“画皮鬼”系列案件画上句号,更能揭开料斋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
他立刻下令,组织精干力量,准备前往该小镇进行布控。同时,他必须确保料斋这边的稳定,尤其是苏婉和苏烛九的安全。他担心令狐扶苏在离开前,会对她们采取什么极端措施。
犹豫再三,他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下达了指令:“增派一组人手,二十四小时秘密保护料斋内的苏婉和苏烛九,确保她们的人身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也不准她们离开。如有异常,立刻汇报。”
下达这个命令时,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苏婉是重要证人和嫌疑人,必须保证她活着接受审判。但内心深处,那个清晨苏婉在他怀中冰冷颤抖、脆弱无助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他无法否认,保护她,已经成了他个人意愿的一部分。
这种公私交织的复杂情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扰,却也让他行动的决心更加坚定。他必须揭开真相,不仅仅是为了案件,也是为了……弄明白苏婉身上,到底承载了怎样的绝望和秘密。
出发前夜,董宴和鬼使神差地再次将车开到了料斋附近的巷口。他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远远望着那盏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
料斋内,苏烛九正坐在自己房间里,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陈启明又发来了信息,问她是否安全到家,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苏婉那声微弱的“别去”,想起令狐扶苏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伸手,将那个装着星空灯的纸袋拿了出来。她拆开包装,将那个造型小巧的投影灯放在床头柜上,插上了电源。
按下开关的瞬间,柔和的蓝紫色星云光影投射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缓缓旋转流动,如梦似幻。整个房间仿佛被带入了一个静谧而遥远的宇宙。
苏烛九抱膝坐在床上,仰头看着这片小小的、只属于她的星空。那些闪烁的光点,温柔地包裹着她,暂时驱散了周遭的阴霾和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她允许自己短暂地沉溺在这份不真实的宁静里。
而在隔壁的杂物间,苏婉在黑暗中,似乎也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丝从苏烛九房间逸散出来的、微弱的、变幻的星光。那光芒如此遥远,如此不真实,却像一根极其纤细的蛛丝,在她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投下了一线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光亮。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在虚无中微微颤动,最终,又无力地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