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扶苏出发前往城西的清晨，料斋被死寂笼罩。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绿色旅行装，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风情，多了些干练与……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她将一个锁扣复杂的古朴木盒仔细放入随身背包，动作轻柔，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易碎的珍宝。
苏烛九站在前厅，看着她整理行装，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她想起苏婉那声微弱的“别去”，忍不住开口：“令狐姐，一定要去吗？城西那么远……”
令狐扶苏拉上背包拉链，回头对她展露一个安抚的笑容，依旧是那副暖心姐姐的模样：“傻丫头，不过是去进些货，两三天就回来了。怎么，舍不得姐姐？”她走上前，亲昵地捏了捏苏烛九冰凉的脸颊，“放心吧，店里和……你妈妈，就交给你了。照顾好自己，也……看顾好她。”
她的语气轻松，但眼神深处那抹难以捉摸的幽光，让苏烛九无法真正安心。尤其是她提及苏婉时那微妙的停顿，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示。
“我知道了。”苏烛九低声道。
令狐扶苏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后院杂物间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了料斋的门。晨光涌入，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无迹可寻。
这种寂静，对于蜷缩在杂物间黑暗中的苏婉来说，既是解脱，又是新一轮煎熬的开始。令狐扶苏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令狐扶苏去做什么了——“取料”。新的“画皮”材料。这个认知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嘴唇，抑制住干呕的冲动，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粗糙的地板，直到指尖传来刺痛。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过去那些不堪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赌场里输红眼的自己，债主狰狞的嘴脸，那场致命的冲突，飞溅的鲜血……以及后来，令狐扶苏如同魔鬼低语般的“救赎”提议……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选择这条路？如果当初自己去自首，是不是就不会陷入如今这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会不会……对阿寻的伤害反而小一些？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脑海中闪过董宴和扶住她时，那双带着探究与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情绪的眼睛。还有阿寻……那晚靠在门板上无声的陪伴。
这些来自外界的触碰，像投入漆黑深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搅动了她死水般的心境。她第一次，在纯粹的恐惧和绝望之外，感受到了一种更复杂的名为挣扎”的痛苦。
董宴和站在临时指挥点的监控屏幕前，目光沉凝。屏幕上，代表令狐扶苏的光点正沿着高速公路，快速向城西方向移动。另一块屏幕上，则是料斋外围多个隐蔽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一切看似平静。
“一组保持距离，跟上目标，注意隐蔽，随时报告情况。”
“二组继续监视料斋，确保苏婉和苏烛九安全，有任何异常，立刻介入。”
他冷静地下达着指令，声音平稳，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次行动风险极大。令狐扶苏狡猾如狐，稍有差池就可能打草惊蛇，前功尽弃。更重要的是，料斋那边的两个女人……尤其是苏婉。他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对苏婉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警察对嫌疑人的关注？是对可能受害者的保护欲？还是……掺杂了某些不该有的怜悯？
他想起她晕倒时轻飘飘的重量，想起她在杂物间里绝望崩溃的模样，想起她偶尔流露出与女性外表格格不入的粗犷……这些矛盾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他无法简单定义的形象。他渴望揭开她身上的秘密，查明真相，却又隐隐害怕那真相会彻底摧毁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这种矛盾让他烦躁。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和令狐扶苏此行的目的上。他相信，只要抓住令狐扶苏交易的铁证，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夜幕再次降临。料斋里只剩下苏烛九一人。她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天花板上的星空灯依旧投射着梦幻的光影，将房间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蓝紫色星辉中。
她抱膝坐在床上，看着那些缓缓流转的光点，心情却无法像昨夜那样获得片刻宁静。白天的空旷寂静，令狐扶苏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苏婉在杂物间里死寂般的沉默……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启明发来的信息：“睡了吗？今天物理课笔记我帮你多整理了一份，明天带给你。”后面跟着一个憨笑的兔子表情。
简单的文字，却像一道微光，试图穿透她周围的浓重黑暗。苏烛九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她想起他递过来星空灯时紧张又期待的样子，想起他因为自己失控逃离而担忧的眼神……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她，去回复他的信息。
“谢谢，还没睡。”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几乎在下一秒，陈启明的回复就跳了出来：“太好了，你终于回我信息了！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后面跟了一连串如释重负的表情。
看着他迅速回复的文字，苏烛九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抱着手机，眼睛发亮的样子。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在她嘴角悄悄漾开，但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淹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新的和旧的交织在一起。这一次，她没有用力掐下去，只是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凸起的疤痕，感受着顺滑的触感，仿佛在提醒自己与现实那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在一墙之隔的杂物间里，苏婉在黑暗中，她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但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担忧、愧疚，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极其微小的希冀。
远在数百里外疾驰的汽车上，令狐扶苏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色，指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个古朴的木盒，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笃定的笑意。
“种子已经播下，土壤也已准备好……”她低声自语，如同夜枭的低喃，“只待……鲜血浇灌，便可开出最绚烂的恶之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