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斋前厅，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婉像一尊被恐惧冻结的雕塑，死死抱着苏烛九，耳朵竭力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声音大得她怀疑门外都能听见。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女儿同样紧绷的身体和微微加速的心跳。
苏烛九从最初的惊愕中迅速冷静下来。她的小脸埋父父亲怀里，眼神却异常清醒地在黑暗中闪烁，分析着当前的局面。令狐扶苏刚在城西出事，料斋深夜就迎来不速之客……这绝不是巧合。是灭口？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门外的寂静，比之前的敲门声更令人窒息。
就在苏婉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考虑是否要带着女儿从后门冒险逃离时……
“嗒。”
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门缝下传来。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甜香，开始从门缝下方丝丝缕缕地渗入。那香味并不难闻，甚至带着点花草的清新，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无比诡谲。
苏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本能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闭气！”她用气声在苏烛九耳边急道，同时用自己的袖子死死掩住苏烛九的口鼻，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城西，临时指挥点。
“料斋情况如何？闯入者身份能确认吗？”董宴和对着通讯器低吼，城西的烂摊子和料斋突如其来的危机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猎物即将脱离掌控的焦灼感炙烤着他的神经。
“无法确认！对方非常警惕，全程处在监控死角，敲门和投放物品的过程不超过十秒，行动干净利落。目前目标母女仍滞留前厅，未再移动。需要靠近侦查或介入吗？”
“不！原地待命，提高警惕，有任何异动立刻汇报！”董宴和立刻否决。现在介入只会打草惊蛇，他必须知道，这深夜到访的“客人”，究竟意欲何为。更重要的是，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能撕开料斋和令狐扶苏神秘面纱的契机！
他盯着主屏幕上依旧混乱的城西仓库画面，又切换到料斋外部安静的监控画面，眼神冰冷。令狐扶苏，你是在测试我吗？测试我对苏婉的重视程度？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我和苏婉的……戏？
他必须知道答案。
料斋前厅。
那诡异的甜香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便渐渐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婉又屏息等待了几分钟，确认门外再无声响，才敢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开捂着苏烛九的手，自己则贪婪地吸入几口看似无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妈……”苏烛九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压抑后的沙哑，“刚才那是什么？”
“不知道……”苏婉的声音抖得厉害，她松开女儿，踉跄着走到门边，却不敢靠得太近，更不敢从猫眼向外张望，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只是侧耳倾听着，外面只有夜风吹过街道的寻常声音。
危险……似乎暂时离开了。
但恐惧的余波，却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腿一软，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刚才强装出的镇定瞬间瓦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脆弱和无助。
苏烛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蜷缩在门边、抖得像一片落叶的“母亲”。黑暗中，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
她走到墙边，“啪”一声打开了前厅最亮的那盏主灯。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苏婉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和无所适从的惊慌。
苏烛九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刚才香气渗入的门缝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面。那里没有任何石子，只有一点点带着潮气的细微粉末。她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沾起一点点，凑到鼻尖闻了闻——香味已经极淡，但残留的气息让她微微蹙眉。
她站起身，走到苏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刚才的样子，很像他。”苏烛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入苏婉最深的痛处。
苏婉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
“像那个……遇到事情只会害怕发抖，什么都保护不了的苏生产。”苏烛九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
这句话比刚才门外的威胁更让苏婉感到刺痛。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女儿眼中的冷静和评判，让她无地自容。
“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像现在这样活下去，”苏烛九继续说道，目光扫过那个滚落在地毯上的酒瓶，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你就不能再是他了。至少……不能完全是。”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那个扔了。然后，我们去睡觉。明天，一切照常。”
说完，她不再看瘫坐在地的苏婉，转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前厅里，只剩下苏婉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女儿的话语剥得体无完肤。
明亮的灯光照着她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女儿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将她从单纯的恐惧中短暂地拉了出来，投入了更深的关于身份和存在的痛苦漩涡。
她是谁？是懦弱的在逃犯苏生产？还是被迫扮演的苏婉？或者……她必须成为别的什么，才能保护寻寻，才能在这片泥沼中……活下去？
她看着那个滚落的酒瓶，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失败的自己。
良久，她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混杂着痛苦和决绝的东西。
她没有去捡那个酒瓶，而是步履蹒跚地走到开关前，关掉了刺眼的主灯，只留下那盏最初的、昏暗的孤灯。
然后，她走向苏烛九的房门，没有进去，只是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如同一个最忠诚的、也是最可悲的守卫。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我不会……再是那个他了……”
夜色深沉，料斋重新被寂静笼罩。
远在城西的董宴和，很快收到了最新汇报：“目标苏婉已移动至其女儿卧室门外停留，情绪似乎稳定。不明人物未再出现。”
董宴和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苏婉，你究竟在害怕什么？而那个离去的“客人”，留下的又究竟是什么？
他拿起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反复捻动着。
料斋的秘密，似乎比他想像的，还要深不见底。
